「都說信口開河為胡言亂語,但也比不上陳大人信口修堤。不用官府一文錢,陳大人這話,足以令河東乃至天下震動!」襲承基臉上客氣的假笑,逐漸收斂了起來,道:「沒花官府一文錢,這話說得也太滿了,難道民役就不算錢了嗎?」
在場其他人,心裡都是在想,剛才陳初六口出狂言,足見其不知天高地厚。剛才他那句話,平日說固然可以,一文錢可算作故意誇張。但這個時候,這一文錢,卻極易成為別人的把柄。
換了別人,肯定是早已經拱手作揖,主動認錯,免得真的被人揪住這句話,逼得沒半點退路。識時務者為俊傑,該低頭的時候,還是要早低頭啊。
只見陳初六笑了笑:「信口開河固然是胡言亂語,但若是開一代先河,又豈是胡言亂語?陳某修補河堤,確實沒用留府的錢。」
襲承基臉色愈加冷峻了,其餘人也一愣,這陳初六當真是瘋了麼?剛才口不擇言,便說了這麼一句授人以柄的話,眼下還不知進退。這種人,如何在官場上活到現在的?又如何在那麼多危機之中翰旋過來的?
難道說……這陳初六是在故意設下陷阱,想來一記反殺?亦或是,自恃官階比襲承基要高一些,又是天子的心腹,根本不懼眼前的襲承基?
可那又怎樣?君臣之間,本就隔牆如隔世,何況眼下山高皇帝遠。就算昔日君臣親密無間,過了這段日子,天子身邊的人才走馬燈似的換,陳初六在天子心裡的地位,恐怕早已大不如前。這種時候,你姓陳的還敢恃寵而驕?
襲承基冷峻的面色,忽然又擠出了笑,說了幾句話,好似對陳初六剛才的冒犯之舉,毫不在意,但大家都知道,這才是準備拿住不放的姿勢。先高高拿起,再才能低低放下,現在低低放下,則是秋後算帳。
大家排座,陳初六與襲承基並列而坐,襲承基對眼前這十二個州的正印官,開口道:「朝廷在西北用兵,國庫的壓力頗大,此番清查各地積累的欠款,旨在穩固西北大局。我等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自當為君分憂。」
「沒錯,為君分憂。」各知州都連連答應,但卻是低著腦袋,不敢和襲承基對視,場面一度尷尬。
襲承基冷哼一聲,又嘆了口氣道:「各位大人,這清查虧空、積欠的事情,是戶部司三令五申查下來的,連首相也點頭答允了。本官在這隆德府當差,這些事情無奈落在本官肩上。本官也未經歷過這種事情,不知巧力,只有一心為國。若有得罪之處,諸位儘管今後報復回來就是。」
這番話的意思,就是告訴在場的這些人,這次清查的態度,十分堅決,他不怕別人威脅。
於是眾人回道:「襲大人一心為國,吾等自當全力配合。為官多日,我等也早就想清查虧空、欠款,以報國恩。」
襲承基這才點點頭,拍了兩下手掌,有兩個吏員十分吃力的抬著一堆帳簿,從外頭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兩排,二十個拿算盤的計吏。為首的一名鬍子花白、眼神精幹的老吏,走了上前:「各位大人,經過我等日以繼夜的算,路府中各縣盈虧已經算出來了,可與各縣對照,以此本為準。」
「隰州知州是哪一位?」襲承基隨意拿起一本總帳,看著上面的屬地問道。
倒數第二個坐著的站了起來,襲承基翻著帳簿念,道:「隰州這三年內,秋稅、夏稅、雜稅這些,都沒交齊,今年能否補齊?」
隰州知州低著腦袋,嘆氣道:「襲大人不是不知道,隰州這幾年都欠繳,這三年不是沒交齊,而是錢都拿來補三年前的了,結果年年都欠多了。」
「不用說這些藉口,你只說能不能還清吧?」
「咬咬牙,憋憋勁,興許,興許能還清去年的。」隰州知州面上雖然有些不好意思,可語氣中夾雜著一副不怕的意思,搖頭道:「三年中欠下的,數去年最多,若是……」
「不成。」襲承基斷然拒絕道:「所有積欠,必須全部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