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開始慶幸湯盅的份量並不多,別的菜統統沒碰,就著那一盅酸菜鴨肉煲,他吃了一碗一碗又一碗,統供三碗飯。
甚至飯後讓夫人陪著他在院子裡走了數圈,這才覺著飽脹的肚子沒那麼難受了。
……
三道人影騎著馬從城門直入,對城內環境道路不太熟悉,行馬的速度慢了下來。
穿街過巷,在熱熱鬧鬧的長安街前,為首的青年神情鬱郁,打量兩眼左右兩側熱鬧的酒樓,勒住馬匹:「吁——」
隨意指向其中一家:「今晚就先歇在這兒吧。」
身後兩名侍從隨即翻身下馬。
進酒樓大門,成圭掃望一圈店中用食的餐客,皆是陌生面孔。
點餐食時,小二推薦炙羊肉。
成圭搖頭,京都十年生活養成了他的京都脾胃,多以精羹細煮為食。
羊肉性燥,輔以重料炙烤,燥上加燥,早就吃不慣了。
「我們家另一道招牌正是湯煲,客官試試?往前這道菜只供老主顧,近幾天才開始外點,吃過的人還沒有人說不好的,只是價錢要貴上一些。」
錢不是問題,湯煲很快就被端上來了。
邊遠疆城總歸是要差些,酒樓小二很沒有眼色,端菜時還試圖建議:「我看客官應是外城人,那下回還是可以嘗嘗炙羊肉,不吃羊肉,白來滁州。」
成圭上次在這酒樓中吃炙羊肉的時候,西福樓這一任酒樓東家恐怕也還是個毛頭小子。
他犯不著跟個小二一般見識,只是不經意一笑:「滁州能有什麼美味佳肴。」
制食手法粗鄙,來來回回就那麼幾樣。
自十二歲離家,赴京都求學,而後功名有成,至今十年,再回滁州,一路上全是陌生面孔,他的口味也早就變了。
若不是晦深複雜,得罪權貴,被一貶再貶,竟貶回老鄉做個最低等的小吏,他還以為自己會在京都落地生根。
成圭揭開瓷蓋,湯色清亮,酸香四溢。
他眉頭微挑,有些訝然,輕舀一勺,嘗了嘗味道,倒是出乎意料的好。
又舀了一勺,微淺的酸咸很開胃。
成圭放下湯匙,長長嘆一口氣。
兩名隨從頓時停了夾菜的動作,關切地看向他,自貶官一來,老爺一直心情乏悶,沉鬱難解,同樣胃口也不佳。
成圭搖頭,只是轉頭吩咐小二:「再上一份炙羊肉。」
小二聲音響亮:「好嘞!」
成圭又舀一匙湯,細細品。
第一口酸湯入喉,他想起了滁州終年不歇的漫天風沙。
這麼多年了,還是這樣,吹得人灰頭土臉,很不體面。
第二口酸湯暖胃,他腦中浮現出入城時走過的街道長巷。
和離開時已經大不一樣,遊子歸鄉,都要不識得路了。
夾一塊軟嫩咸香的鴨肉,忽憶起還是孩童時,鬧著讓阿爹帶他來吃炙羊肉,阿爹煩得不行又拿他沒有辦法的模樣。
自從京都書塾的朋友笑稱它為下等吃食,他就再也沒碰過了。
「炙羊肉來了~」小二的吆喝聲響亮又悠長。
成圭夾起一塊羊肉,細細凝看,烈火炙烤出晶亮的油棕光澤。
他夾入口中細嚼,外皮烤的酥脆,封鎖住內部鮮嫩的肉質和咸香的汁水,確實別有風味。
但不如記憶中味美。
十年過去了,阿爹還是記憶中的模樣嗎。
兩名隨從正吃著飯,忽得其中一人頓住,偷偷拉另一個的衣袖,示意他看老爺——
怎么喝個湯,還喝出了兩行清淚。
成圭飛快的抬手背擦淚,沉默著用食,一盅湯,一碟菜,分量並不算多,不一會兒便見了底。
隨從收拾隨身行禮,欲尋小二帶他們找房間。
「不!」成圭道:「回家!」
兩名隨從小心翼翼對視一眼。
不是說,在客棧歇息一夜,而後直接去府衙嗎。
不等隨從結好銀子,成圭已經翻身上馬,或許街道的路真的變了很多,他都不認識了,可有一條路,他絕不會走錯!
馬蹄飛揚,一路前奔,來到高懸「成府」二字牌匾的熟悉大門前。
大門緊閉,並無門房守候,只有一條皮毛油光水滑的黃狗蹲坐在鎮宅石像前。
成圭下了馬,激烈的拍門:「開門!來人吶,開門!」
聞音而來的下人開了門,成圭在一路接連起伏的「少爺!」「少爺回來了!」各種雜聲中快步至廳堂,一名衣著錦繡,體型偏胖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堂上,聞聲抬頭,愣愣凝望他。
仿佛懷疑成圭的身影是真是假,中年男人起身,反手摸索著什麼,雙目凝凝,緩緩走近。
成圭微微囁嚅,淚如決堤:「爹——」
迎接他的是一個響亮的大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