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點點頭。
「還有,出院以後你打算在哪裡住?我給你在當地聯繫一個靠譜的心理醫生吧,不然我不放心。」
他笑了笑答道:「我暫時還沒想好。你也別太擔心了,現在網際網路這麼方便,找個醫生不是什麼難事。」
我看著他這幅樣子突然莫名有點生氣。也許是受成長環境的影響,他從來不肯在我面前示弱,不肯將自己的軟肋暴露在我的面前。我知道他從小缺乏關愛,很難相信別人會包容他的缺陷,可我一直以為他至少在面對我時已經跨越了那個障礙。我在心裡苦笑,原來連我也沒能做到被他信任。
離開醫院後我回了南城,暫時恢復了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但這幾天我的心態開始發生變化,每天下班回家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房間,閉上眼睛我就會開始陷入思考。我會無休止地回憶陳軒說的那些話,回憶他形容的事發經過,甚至開始復盤他的行為和思想。
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是生他養他的母親,在他面前墜入了深淵,可他卻轉身離去。縱使她對他嚴厲,甚至是有著病態的控制欲,可她也同樣對他有生育之恩。看著這樣的一條命死在自己眼前,真的可以無動於衷嗎?
我嘗試告訴自己,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可無論如何也無法停止我心中道德的拉扯,我想要知道他行為背後的原因,不然我心裡始終無法坦然地面對這件事。
自從回了南城以後我就沒見過陳軒,雖然他暫時搬出去了,可行李卻沒帶一件。這些天我儘量讓自己處於繁忙的狀態,少點沉浸在悲傷的情緒里。我如他所願沒有聯繫他,希望像他說的,給他一片清淨能有助於他恢復。趙青雲說他住在南方某三線城市的郊區小鎮,每周會坐車去市里看心理醫生。張躍升後來也沒有再鬧過了,興許是陳軒那天的樣子嚇到了他,他不敢再招惹陳軒,也不想再與任何命案扯上關係了。
成年人的世界似乎很難停下來,即使我經歷了這麼多事,還是會在學生面前打起精神,裝作一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幸虧我的學生家長是徐妍,她大概知道我家的事,會在工作結束後及時關心我的情緒。
我告訴她我最近睡不太好,晚上一躺下就開始想那件事,想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感覺再這樣下去別說是陳軒了,連我也要去看心理醫生了。所謂醫者不自醫,我的狀況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徐妍遞給我一杯酒,試圖用酒精暫時麻痹混亂的思緒。我接過杯子一飲而盡,一旁滑著手機的徐妍臉色突然變了,她猶豫了幾秒鐘,把手機遞給我說:「你的帳號被人發現了。」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趕緊地從徐妍手裡接過手機瀏覽熱搜。
果然還是有人根據之前陳軒帳號留下的截圖找到了我,我的私人帳號和工作號雖然沒有明確標註聯繫,但從來也不是個秘密。一天之內我的帳號全部淪陷了,文章下面充斥著各種陰謀論和謠言。他們把陳軒描述成弒母的殺人犯,而我和殺人犯睡同一個被窩肯定也不是什麼好人。
我的手開始控制不住地發抖,逐漸感覺呼吸越來越困難。徐妍見狀直接搶走了我的手機,抱著我不停地安慰我。
「別看了別看了!」她輕輕拍著我的背,「網上那些人都是瞎起鬨的,別管他們。沒事啊,沒事。」
剛剛還在克制的情緒瞬間因為被人安慰而徹底失控,想到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一切,我撲進徐妍的懷裡放聲痛哭。她順著我的頭髮到後背一遍遍地從上到下撫摸,我逐漸哭累了,在她的安撫下情緒恢復了平穩。
「要不要幫你找人問一下怎麼應對?」她關切地注視著我。
「不用了。」我已經儘量平復心情,但還是控制不住聲音的顫抖,「這件事的焦點本身就不是我,我會自己處理的。」
「你確定?」
「嗯。」我沖她點點頭。
我發了份聲明簡單解釋了我和陳軒的關係,並聲明陳軒的事情目前警察正在調查中,告誡結果出來之前不要相信任何謠言。帖子發出來後很快就有人開始評論,有很大一部分關注我的粉絲留言支持我,譴責惡意散播謠言和人身攻擊的人。很快我的回應貼也上了熱搜,但沒多久就被其他事情頂了下來。
因為輿論的發酵,官方出面發布了一份聲明,澄清了事件的調查結果。但還有網友覺得這個結果只是因為沒有證據,並留下了各種各樣的猜測。但即便如此,我們也還是很感謝這份聲明,它至少讓我們能夠有底氣地反擊回去。
這件事看似就這樣過去了,可卻給我留下了一些影響。有段時間我不敢上網,不敢看我文章下面那些留言。以前我總覺得網際網路變化莫測,大家的注意力不會在一件事上停留太久,可當自己真成了漩渦中心的人時才知道那種滋味。這件事對於整個網際網路這個大環境,對於大部分網友來講也許過去了。但只要有一個人記得,對我來講就不算過去,除非我自己真正從這件事中走出來。
我決定辭去工作,暫時回山城住一段時間。徐妍還是想我繼續做她女兒的家庭教師,即使脫離現在的公司,她照樣可以給我付錢。我真的很感謝她的信任,可我目前的狀態擔不起這份責任,還是選擇拒絕了。
這些年我去過不同的城市,做了想做的工作,曾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也體驗過一個人的清淨和自由。現在我的父母年紀都大了,身體也沒有以前好了,我想回山城陪他們一段時間。
我把我跟陳軒的房子打掃乾淨,用防塵罩蓋住了幾件大家具,所有雜七雜八的東西都放進了柜子里,然後關閉了水電,鎖上門離開南城。陳軒有這裡的鑰匙,只要他想,隨時可以回來。
公司有意要留我,破例給我保留了職位,一年之內我還可以回去復職。我提著行李箱一個人回了山城,回到了那個有我父母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