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很快,它脫韁了。瘋了一樣地從胸腔里漫出來,他笑得聲音破碎,眼睛卻睜得很大。
小孩恍惚間,仿佛回到了躲進書櫃裡的那個下午。
主城區聯邦官員親自到訪,為他們家族賜下獎賞。金屬箱裡裝著一瓶銀藍色的進化劑,全家人都圍著歡呼。那天,空氣是甜的,掌聲是真誠的。
家裡最強的那位叔叔——驕傲、英俊、被所有人寄託期望——親手接過了那支玻璃管。現場鼓掌,鞠躬,落淚。
小孩那天調皮,躲進了書房的柜子里。
透過門縫,他看著強大的叔叔在書房裡,在聯邦派來的人的注視下,拔開管口,仰頭喝下。
十秒後,他開始抽搐,吐血,皮膚炸裂,關節膨脹,像一隻被強行吹脹的氣球。
然後化成了一灘血。
什麼都沒剩下。
外面的人一直在歡呼,說他被聯邦接走了,進入安全區,進入新的明天。
只有小孩知道真相,
他睜著眼睛,看著叔叔的屍體被清理,藥箱被重新封好,然後帶往下一個「忠誠家庭」。
這是他最大的秘密。
沒了叔叔的庇佑,聯邦推波助瀾,他的家族很快就徹底破碎,親人一個個慘死,被徹底從主城區除名。
所以那晚,裴琮在放棄殺他後,張開蝠翼表明身份,告訴他進化劑不過是聯邦的一場騙局,要和他推西澤爾下水,並幫他合作一起殺了阿曼塔時,小孩無條件地相信了對方。
裴琮是不一樣的。
他是唯一不相信聯邦的人。
小孩站在血泊邊,身上的風乾血跡與污泥早已乾裂。笑聲已歇,喉嚨發痛,眼眶酸澀,卻沒有一滴眼淚。
他低頭,看著自己。
指背上,青藍色的蛇鱗蜿蜒而出,沿著掌骨蔓延至手腕、臂彎,光滑、冰涼、活生生的。
是活著的代價,是復仇的籌碼。也是從一開始,就不屬於他的東西。
「……髒死了。」他嘴唇動了一下,無聲吐出。
下一秒,他抬手,猛地用指甲刮向自己手背。
尖銳的抓痕划過皮膚,鱗片被生生撕裂,血線隨之蜿蜒而下。
他一下一下,像瘋了一樣撕扯著手臂、鎖骨、肩膀上浮出的鱗紋,像要把整層皮膚連帶那條血統一併剝下來。
血糊住了眼睛,他也沒停。指甲斷了,摳進肉里,他也不在意。
耳邊轟鳴作響,全身火燒火燎地疼,可他還是沒停下。
那條蛇尾無意識地顯化出來,蜷在地上哆嗦,他紅著眼一把抓住尾巴,往斷鐵上狠狠一勒!
尾巴頓時被勒出深痕,生理性抽搐起來,牙齒死死咬住袖口,肩膀抽動得厲害。
「……滾出去……」
「別留在我身上……別再像你一樣……」
他把自己折騰得像一隻渾身剝皮的野獸,終於在最後一次抽搐中,整個人重重栽倒在地。
昏迷前的最後一秒,他聽見自己哥哥的聲音,哥哥的基因早已住進了他全身每一寸縫隙。
哥哥說:「你做得很好,晏止。」
為了那一瓶進化劑,所有人絞盡腦汁,血流成河。這場沒有贏家的遊戲裡,命運傾軋、崩塌,風聲鶴唳,屍骨成山。
而那瓶改變他命運的進化劑,從始至終,都沒有存在過。
裴琮抱起了他。
鼠尾和西澤爾站在他身後,一言不發。
裴琮沉默片刻,才道:「帶去給維蘭德治療,我會開出維蘭德滿意的報酬。」
他的目光轉到阿曼塔身上。
鼠尾不忍地別過頭:「維蘭德大人吩咐,要將他帶回去做實驗。」
維蘭德說的研究,絕不是簡簡單單的解剖這麼簡單,不知還有多少殘忍的手段,鼠尾不敢陽奉陰違。
裴琮說:「就埋在這吧,維蘭德問起來就說是我的決定。」
鼠尾接過了晏止,低聲道:「是,裴先生。」
裴琮抬手摸了摸西澤爾低垂的腦袋。
「走吧,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們。」
第18章
進化劑的謊言也隨阿曼塔的血水一起,被埋進了泥里。
裴琮和鼠尾還有事安排,讓西澤爾先回去休息。
等裴琮再回到旅館,衣擺和血跡一同飄起,像是拎著整座無主之地的疲憊。
他只想倒頭睡一覺,把這場亂局爛在夢裡。
可剛邁進屋子,西澤爾就站在那兒,等著他。少年眉眼陰沉,手裡捏著醫療箱。
房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廢土夜裡的嘈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