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硯山靜靜看著太后,那是一種複雜的目光,他依舊恭謙,依舊溫潤,可是眼神里不可避免的出現了防禦的意味和欽敬的目光:「太后是想以此舉安撫宗親和公卿?」
「不是哀家想,是宗親和公卿上書中點名要褒揚國舅。」梁珞迦笑出真摯,笑出威儀,「哀家也想避嫌,可是自從哀家的兄長入仕求取功名以來,事事都是我梁家退讓一步,若是這次再裝作無事發生,受累的宗室和公卿要如何消弭心中不平?若因此結怨,聖上還沒有親政,朝堂之上就離心離德,這如何使得?況且公卿之家尚有武將在傳襲承繼……這份婦人之見的殫精竭慮,還請梅宰執體量。」
嘴上說的是婦人之見,可字字珠璣,皆是權力根本。梅硯山笑容不減,也知這次若不拿出些真正的「誠意」,太后和梁道玄就算肯善罷甘休,然而真正利益受到挑戰的宗親怕是要鬧出些事情。
此次峨州之事,表面上是有人貪贓枉法官商勾結構陷封王,實際卻是地方官吏權力大於宗室封王,處處掣肘限制,才有顛倒是非黑白的驚世駭俗之案,如若不給一直受制於此的封王們一個合理的交待,只怕會有潛藏的危機變為蟄伏。
太后擺明態度,將這件事作為利益交換,她來管宗親公卿,但要梁道玄得到權力的補償。
這很合理,但也很讓人焦灼。
梅硯山明白自己沒有什麼說辭,只道:「還請太后容老臣回中書省,與諸位輔政之臣商議,待有答覆,定來秉明。」
緩兵之計並不算計策,但是梁珞迦記得兄長好像說過什麼「逃避可恥但有用」之類的至理名言,具體內容卻不清楚,此時梅硯山急於擺脫自己的步步緊逼,她需要再給些壓力後,再行放手。
「空口無憑。梅宰執親自與他們費口舌也是辛苦。沈宜,拿過來。」
沈宜聽梁珞迦的令,行禮離去,不一會兒,帶著三個小太監,捧著三大摞奏摺,依次在梅硯山面前排開。
「梅宰執,這些煩請您帶回去讓政事堂的人過過目。」梁珞迦含笑道,「這些都是各地封王宗親和勛貴有爵之家給哀家的上書,若是政事堂的人不曉得此事輕重,這便是最好的佐證,您有了這些,想商議出結果也更有禮有節。」
面對太后的「好意」,梅硯山再次起身感謝,而後便是常規的禮讓與重新落座,二人再度舉杯,慶祝達成了初步的一致。
午膳在友好親切的氛圍中落下帷幕。
……
辛百吉在富安侯府進進出出跑了兩趟,一趟是病中的富安侯姨母一定要趕過來接人,一趟是富安侯的岳父岳母也親自坐馬車前來迎接死死活活,總算回家的女婿。
臨走前,梁道玄拉著他的胳膊求請辛百吉照顧家人,結果梁道玄跌下山澗落入洪溪的消息一傳來,他那姑母和姨母雙雙暈厥崩潰,最可怕的是,太后也當晚急病,太醫一時之間忙得焦頭爛額,足足過了十日,才有新消息抵達,那時國舅全家人眼淚都不知哭出幾車去,才得知國舅爺活蹦亂跳,還是自己跑回的縣城。
歡喜是要的,但病卻沒那麼容易好。
一直到今日,梁國舅返回的消息傳至帝京時,辛百吉已經瘦了一大圈,喜慶祥和的圓潤臉龐露出下顎的尖角,眼尾也垂出了細紋,他不免每日對鏡感慨歲月催人老,不許人間見白頭之類的話,還好國舅爺的新婚妻子是懂得體恤的,送了辛公公好些滋補的用度,辛百吉頓時感嘆當真是一家人進去一家門,一個被窩睡不出兩個心眼。
要他來說,最要命的還是這位年紀輕輕的侯夫人。天曉得要是成親三日她便做了寡婦,這日子往後得多難?人家也是父母疼到大的寶貝女兒,又和國舅早有情義在,硬撐身體,不顧難過傷心,照顧國舅病倒的親人。
據說這柯家的夫人老爺聽了這個消息也臥病幾日,今日一見,二老比當日成親,都是各瘦了一圈,人老最怕瘦,顯出老態再想養出富貴相就難了。為難這一大家子,提心弔膽猶如無常守門,以為再無希望都做好喪事的準備,好在峰迴路轉吉人自有天相,梁國舅今日先去衙門轉交一應公文,本應入朝見太后與皇帝在先,然而太后體恤兄長與家人,只說百善孝為先,命其先返家照料病親,再入宮拜謁。
這就導致梁道玄興沖沖騎馬回家,發現家門口一條巷子站得都是人,仿佛又結了一次婚,他眼淚一下子就忍不住,馬還沒停,就蹦了下來,急得姑母直叫:「你慢一點!人都回來了,急這幾步做什麼!」
然後話音剛落,堅韌如梁惜月,也忽得哭了出來。
崔鶴雍上前去拉住表弟,差點陰陽相隔自小長大的兄弟再見時都紅了眼,崔鶴雍雙手都拍在弟弟肩上,直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我好得很,沒人能難得到我,就算閻王為難,我也要斬了他還陽來見你們。」梁道玄眼中含淚顫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