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去意已決,我便遣人去和她說一聲。安排你們上路。」
這個夜晚,恰也是小金蛇的飼血日。三天前她已服丸養血完畢,天黑了下去,她沐浴完畢,將跟前服侍的婢女遣走,放出小金蛇,劃腕餵血後,裹著傷處,看見小金蛇朝外游去,大約是被外面吸引,貼著牆根爬上了窗台,想從窗隙里溜出去玩耍。
養了數月下來,李霓裳感到小金蛇和自己越來越有靈犀。沒有她的指令,不會胡亂攻擊,更不會跑遠,夜間無論躲去哪裡角落,天明不必召喚,必會自己回來。
李霓裳憐它終日不得自由,被困在一支小小管洞之內,便走去,為它推窗,任它歡快扭游出去。
她也將自己雙肘撐在窗欞之上,探身出去,目送它一頭鑽入蟲鳴螽躍漸漸燠熱躁動的春夜裡,消失不見,唇角不禁浮出淡淡笑意。片刻後,正待關窗,抬起頭,忽然,慢慢停了下來。
春月懸在青蓮色的長天夜空里,靜靜地放出滿天銀白色的光暈。傍晚下過一場暮雨,庭院枝葉上的積水尚未乾去,月色映照,白光爍動,仿佛淋落了雪。
此情此景,叫她忽然記起那一片白茫茫的雪中世界。風雪肆虐,一騎快馬。初識的少年將她妥帖地護在身前,帶她縱馬奔馳在白茫茫無人的野原之中,將一座座遠山,一片片莽林,不斷地留在身後。
前方通往哪裡,她並不知道,也毫不關心,她只知,那一刻,她仿佛隨了身後那個從天而降的英俊的少年,進入了一場安寧的,便是永遠醒不來也是無妨的夢境。
那種感覺,是她此生有過的第一次,想來,也將會是絕無僅有的最後一次了。
她將永遠不會忘記。
此前的這十來天,她一心想的全是裴家君侯的病情,並無餘暇思及別的。或是明日便將要走的緣故,這一刻,當腦海里划過那一夜的點點滴滴,她忽然變得心浮氣躁了起來。
更長漏永,遙夜沉沉。
小金蛇不知何時已自己溜回,爬到她的身邊,尋到個舒服角落,盤起來睡去了。
李霓裳也靜靜地臥著,卻是毫無睡意。在她又一次閉目,眼前卻不禁再次浮現出那日那道含怒大步離去的背影時,她睜開眼,自枕上爬起,嬌麗身影凝坐在了帳內的昏夜裡,久久不動。
這一去,倘若不出意外,她是不可能再回來了。
原本,與他最後究竟是如何告的別,是喜,是怒,抑或恨,並不打緊。然而不知為何,當想到與他的最後一幕,是那樣一道憤怒的背影,她的滿腔腹腸便如緊緊扭結在了一起,只覺難過無比。
她的心裡慢慢地萌生出了一個念頭。那念頭越來越是清晰,到了最後,竟如同化作衝動,是她長到這麼大,從沒有過的衝動。
她想去那個地方,見那個人最後一面。
就算別的全都不管,只為白氏告訴她的,他曾當眾為她撒下的那個謊言,她也應當在離去前走這一趟,權且當作是她和自己的告別。
她不知這個決定是否對錯,但無關緊要。
她的人生形同傀儡,本就完全不屬於她自己所有。就這一次,且聽從己心,去做一回。是對是錯,該或不該,又能怎樣?
李霓裳不再猶豫了。
她從榻上下來,一件一件地穿上衣裳,系一條最美麗的羅裙,再行至鏡前,梳攏好一頭長髮。全部收拾完畢,她開門,走了出去,引來人,送她去往驛館,最後,她拍開了瑟瑟的門。
瑟瑟來此已有幾日,早便等得焦躁無比,突然看到她這般出現,不禁狂喜,一時之間,更是有無數的事要問她。
「送我去紅葉寺。便是此刻。」
李霓裳執筆,只回了這一句,再無別話。
第41章
路上, 李霓裳留意到瑟瑟幾度欲言又止的模樣。第一次,她覺自己無法發聲,或許未必就是件徹底的壞事。至少, 像在今夜這樣的時刻, 她可以無須費神該如何為這樣的行為去尋一個合適的理由。
她索性閉了眼眸,任馬車帶她馳在顛簸的城外郊道之上,送她去往今夜她想去的地方。
瑟瑟最後應也是放棄了任何試圖探究或是阻止她的念頭,到了後,命隨從伴著李霓裳, 自己走去叩門。
此時已近午夜, 周圍山影重重,寂闃無聲,山月的一片清光,隱隱地照見前方古寺緊閉的兩面山門。
瑟瑟扣動門環, 銅環擊打寺門,發出清響之聲,驚起了棲在附近密枝深處的夜烏。群鳥發出一陣驚鳴, 撲楞楞張翅,從濃夜裡飛竄而出, 打破了古寺的深夜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