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聽到最後,想起了他發怒離去的那一幕,李霓裳頓時又被扯回到了現實,忍不住心裡一酸,眼睛又暗熱幾分,忙又習慣性地垂了眼眸,好加以掩飾。
白氏也停了下來,靜靜等她,待她情緒緩過來些,再次開口。
這一次,她的語氣凝重,已不見了方才為消去李霓裳的緊張而特意顯出的輕鬆之感。
「公主,且先容我代我家君侯,代裴家上下,代無數的河東民眾,向公主道謝!」
她說完,便站起身,行至李霓裳前,向她鄭重行禮。慌得李霓裳跳起來,飛快搖頭,又捉住她的雙臂阻攔,不許她向自己下拜。
白氏堅持拜完,這才起了身,帶著已是侷促萬分的李霓裳重新坐了回去,微笑道:「我知公主所想。只是公主千萬不必自責,更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提醒,虎瞳都告訴君侯與我了。」
「你在你姑母那邊的事,我雖所知不多,但你身不由己,這是必定。方才不過只是我的一拜而已,你不知,君侯與我對你的感激之情,無以言表。行宮這邊也就罷了,這次倘若不是你提早預警關口,叫他們有所準備,邊軍的損傷恐怕絕不止此。更不用說,萬一有失,後果將會如何不堪設想。說公主你是我裴家的恩人,都太輕了!」
白氏固然言辭懇切,然而李霓裳卻怎不知,她哪裡有白氏說得那樣好。
再如何粉飾,也是減不了她的罪身。先是做了可恥的引誘裴世瑜入套的餌,再又背棄了姑母對她的救養之恩。
李霓裳又羞又愧,心砰砰地跳。慢慢地,再次低頭下去。
「公主!」片刻後,就在她心緒紛亂之時,忽然,白氏的聲音再次在她耳邊響起。
「我聽說,你想要回去?」
李霓裳抬起眼,便對上了白氏凝望著自己的目光。
她僵了一下。
「世瑜不顧傷情,連夜來此見你,目的為何,他並未在我面前提及。在我追問下,只說你要回。」
「公主,別管青州那邊如何謀劃,你此次嫁我二弟,是千真萬確之事,天下皆知。你二人也行過婚禮了,已是夫婦。倘若你願留下,於我裴家而言,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從今往後,你是君侯與我的弟妹,我裴家又多一人。無論你出何事,我們都會幫你,你不必有任何的後顧之憂。」
「但是,倘若你真如他所言,不肯留,則世上也沒有強壓人做夫妻的道理。你放心,儘管告訴我,我安排好,將你送回到青州你姑母的身邊。」
她說完,雙眸一眨不眨地望著李霓裳。
李霓裳閉了閉目,隨即睜眸,從座上慢慢起了身,向著白氏,深深地叩拜下去。
在她額頭觸及膝前那片冰冷地面的一瞬間,仿佛這具身體裡的所有的生命元氣,也都隨了她這一個道謝的叩首,徹底地離她遠去,不會回了。
永遠也不會回了。
那個曾經在雪松下摘去儺面向她露出了飛揚眉目的英俊少年,那個曾經橫坐在她馬車門畔,討好地給她遞上一匣燈籠蟲的郎君,那個龍鳳燭前相依而坐帶著她手,用指尖一筆筆於鏡背描出「見日之光,相思勿忘」誓言的新郎子,從這一刻起,被她推出了她的生命,從此,與她再也不會相交了。
怎是她不嚮往這裡的一切?在這裡,她見到了有著最淳樸笑面的村人,認識了此前素未謀面卻一見便叫她暗自傾慕的君侯夫人,也是在這裡,她親歷了一場最為壯麗的,她此生或許永遠也無法忘記的日暮汾水之畔的火燒雲。在烈火燎原的晚霞里,曾有一位身著華麗禮衣的新郎,將她迎下婚車,引著她,一步步地行入婚禮的殿堂。
可是,這裡再好,也不屬於她所有。
她出生在父皇逃難的路上,她的人生,從降生落地,她起的名字開始,便是一場看似華麗實則荒唐的精心設計。她的姑母用自己的兒子和她最後的一絲尊嚴,換她活到了今日。
她只要活著,無論身處何地,都將會是姑母手中的一枚棋子。她分明就是災禍,何德何能,枉賺裴家君侯與夫人對她的感恩。
她便是死,也必須死在那一塊養了她的爛泥地里,然後爛作一堆惡肉臭骨。那才是她李霓裳配該得到的一切。
她閉著眼,久久地伏地不起,仿佛生根,石化,直到白氏將她從地上扶起。
「我明白了。」
白氏用溫柔的,不至於顯露出過多同情的克制目光望著她。
「人各有志,亦是各有苦衷。公主若是已經下定決心,我絕不敢勉強。你再休息幾日,等身體全部養好,我替你安排妥當,你便可回往青州。至於虎瞳那裡……」
她頓了一下,自己又出神片刻,接著,望向李霓裳,緩緩接道:「你知不知,昨日在裴家的祖堂里,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虎瞳為何要說,你對此次青州的陰謀,半分也不知曉?」
李霓裳緊緊地絞著手指,慢慢搖頭。
「我也不瞞你,當時不少人遷怒於你,說了些不妥的話。昨夜在虎瞳告訴他阿兄與我,你實際提醒過他後,我還以為他白天是怕說出實情旁人不信,只以為他在為你洗罪而編造謊言,倒不如說你全然不知,聽起來反而更可信些。但是——」
白氏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