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畔阿弟繼續哀哭。她看著如瘋似狂的父親,流著眼淚,想哭,卻發不出哭聲。
她的皇帝父親仰天,呆愣片刻過後,忽然雙手朝天高舉。
「裴卿!見乎?朕今日落到如此地步,祖宗基業絕於朕,連朕自焚贖罪,竟也不被上蒼所允!」
在李霓裳聽不懂的狂笑聲中,他拔劍斫斷了綁住她和阿弟的繩索,厲聲命人帶他們離開。
「天若要亡,那便亡。」
「天若要活,那便活!」
此便為霓裳記憶中的來自父皇的最後一句話。
她和阿弟被僅剩的幾名忠誠宮人各自抱起倉皇奔逃。她掙扎著扭頭,淚眼朦朧里,看見她的皇帝父親背對著她,揮劍戧喉,倒了下去。
「……姑母隨後得到消息,你與瓏兒大難不死上路後,為躲避流兵,又走失散開。姑母焦心如焚,叫人在那一帶到處尋,找到你時,你落單昏迷,萬幸沒有大礙,便先將你帶了回來。你的阿弟卻始終沒有消息。你當也以為他早便死在了十年前吧?」
長公主握著李霓裳的那一雙手越來越緊,力道大得似要將她手捏碎。
「姑母不信他真就那樣死去了。當日天既降下甘霖,救你與你阿弟,你二人便定會受老天庇護。如今你該明白了吧,為何姑母這幾年始終不得閒暇!」
「上蒼果然開眼!」長公主的眼眸爍著興奮的光芒。
「幸有齊王相幫。就在前些日,姑母收到消息,你的阿弟他果然未死,他如今還活著——」
李霓裳驀地睜眼,持起那一桿筆,寫問:「他如今人在何處?」
「放心!」長公主立即安撫她。
「他正在被帶回來的路上。」她稍稍壓低聲。
「你也知你阿弟身份非同小可,乃我朝僅存的一點正統血脈。此事絕不能走漏半點風聲。便是崔重晏,姑母也不敢將此事交他,用的都是姑母自己的人。如今你回了,安心再等些天,便能見到你的阿弟了。」
李霓裳凝視對面的姑母,終於,緩緩點頭。
長公主也長長舒出一口氣,接著,仿佛想到一事。
「對了,齊王有一女,名蕙娘,年紀只比你略小几月,你知道的吧?」
霓裳此前曾聽瑟瑟提過崔蕙娘,講她是齊王獨女,生母早逝,與長公主雖非親生,關係卻十分親近。
「你來了正好,等明日你與蕙娘見面,這段時日,你二人正好相互作伴,也不至於一個人無處可去。」長公主笑道。
霓裳帶笑,頷首應下。
「女大當嫁。蕙娘姻緣或便將至。」
霓裳又聽她如此說了一句,便抬目,望去。
長公主笑著解釋:「下月便是齊王五十大壽。崔家有一故親,論祖上,百多年前世宗一朝,兩家還是舅甥至親。如今後代子弟雖天各一方,免不了有人情變遷,只齊王常說,祖上之親,斷不可廢在他的手裡,需勤加維繫。」
「那家姓裴,如今當家之人是齊王小輩,名世瑛,另有一胞弟,叫做世瑜。齊王親筆手書,早早便給裴家兄弟發去請帖,料到時應也會來。裴家長兄已有家室,那世瑜卻年方弱冠,尚未成親。此番正好借著壽喜,若能結成姻緣,一來,不負祖上之親,二來,兩家往後更可齊心協力共舉你的阿弟,復我李朝江山!」
霓裳怔望姑母。正在出神,耳中忽然傳來一句語聲。
「你怎的了,你在想甚?」
李霓裳頓時驚覺,立刻搖頭。
長公主這才笑了,又望她一眼。
「阿嬌,你可想過自己的姻緣?」
霓裳對上了長公主的眼。
姑母那一雙看著她的笑眼極是柔和。然而李霓裳怎會看不出來,這一雙柔眼的深處,卻是試探。
「我朝雖已不存,然從前僥倖留存的世家當中,仍有不少似崔重晏這般的英才,齊王這等孤忠,也非少數。只可惜各方無不各自為政,難成氣候。當世急需有人能站出振臂,好叫天下齊心協力,共抗賊逆。」
「齊王常與我講,他生平最為敬仰之人,便是世宗一朝的裴相裴冀,當年亦如同今日,山河破碎,然他以一人之力召天下忠良,力扭乾坤,如補天裂,是當之無愧的中興功臣。齊王有心效仿。」
「你是我李朝的正脈公主。你自出生便有祥瑞之名,天下人盡皆知。又有當日天降大雨,澆滅焚台,足可見是上天護佑。你今助力崔家,他便名正言順如得天授。日後再加裴家兄弟在旁協從,何愁我李朝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