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纓記得,那是當時跟著馬腚後面舉旗的,此時,他唯唯諾諾賠笑:「我們也是跟著將軍一起來的,都是聽命行事,能有什麼辦法?再說了,我們都是平民充軍,沒讀過什麼書,自然沒有大人那樣的……好、好品行啊,是、是吧?」
說完他轉頭看向那縣令。
「縣令他也知道的嘛,我們也就是拿一些東西而已,不然這城該怎麼守下去嘛!這都是為了西州啊!大人該懂這些的吧?」
一旁士兵也附和:「對呀對呀!我們要先養活自己,吃飽喝足了才能打好仗!」
李連清便望向一旁冷汗涔涔的縣令,問道:「是這樣麼?」
縣令眼珠子一轉,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大人,我們邊城的軍隊向來公私分明,怎麼會做出無緣無故屠村的事兒呢?您看,您看那邊,咱們將軍的屍體還在那呢!定是他們村里通了細作,這才引眾怒!」
順著縣令手指的方向,眾人望過去。
那身著盔甲的屍體略肥胖,仰躺在雪地上,身下皆為血色。一旁,還有個零碎的屍體,被這肥胖的身軀遮擋住。
「嫂……」身邊傳來一聲,褚纓立馬反應過來,抬手捂住身邊女子的嘴,順便把女子的臉掰過來,叫她看著自己,道:「先別認親,我是你嫂嫂的朋友,一會兒,等人都走了,我再與你詳說。」
女子抓著她的手腕,搖搖腦袋,眼眶中的淚也隨之盈動,瞧著楚楚可憐,「他們……」
「都死了。」
女子眼中的淚無聲掉落,沉默良久,問:「你是誰?」
褚纓道:「阿蟬的……母親。」
女子點點頭,沒再言語。
她眸光流轉,落在那個縣令身上,此時,那縣令正在詢問那些將士。
縣令很矮,甚至都沒有村裡的女子高,穿著也是花花綠綠,站在一群人中間格外刺眼,語氣也極盡趨附:「哎呀我都知道的,你們都有你們的苦衷,大人一定也都能明白……」
褚纓沒有看那邊,望著這女子恬美的側臉,出聲問道:「可否得知姑娘芳名?」
女子輕輕一笑,擦去眼角淚水,轉頭望向她:「正經的名字倒是沒有,夫人喊我二妹便好。」
褚纓稍稍點頭,張了口還要說些什麼,又聽見那邊,清冽的聲音傳出。
她不由得被吸引過去,停了話語。
「我不過路過,縣令不必如此緊張。」李連清眉眼彎彎,莞爾而笑,眸色瞧著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我此行,是奉了君主之命,去軍營探查的,這不是正巧……碰上了。」
縣令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說話都有些磕巴:「探、探查……啊,這怎麼還勞煩按察使大人來了,是來探查何事?」
李連清輕輕「嘶」了一聲,眉頭微蹙,作思考狀,慢悠悠道:「似是聽說,軍營軍紀鬆懈,作風糜亂,故而要我,去找那將軍談談,將這些——」
他眼神掃過那群士兵,一笑:「全安置到前鋒營去磨練磨練。」
那些士兵頓時大駭,慌忙開口。
「怎麼要我們去前鋒?!那不是送死!」
李連清無奈道:「君命難違。」
他表情遺憾,似是也在為他們感到可惜一般。
此時,李連清忽然覺得衣角被人扯動。
他低眸望去,見一女子,面容被白紗遮擋,素衣單薄,裹著瘦弱的身軀,那衣上還被血色沾染,如凋零的花兒一般破碎。
「大人,您要為我們討個公道啊,怎麼能就這麼算了呢?」
李連清低身把她手臂拉了拉,沒拉起來,這才低聲道:「夫人先起來,事情我看在眼裡,定會讓他們……」
「他們亂殺人!」褚纓不叫他說完,提聲指責,「世人皆道新上任的按察使大人公正嚴明、鐵面無私,怎的今日如此分明之事,卻不肯還我們一個公道!難道大人的公正,便只是對官家有用嗎?!」
李連清急忙蹲下安撫。
正欲安撫,那些村民的情緒被煽動,也一個個跪地了,要他討公道。
「你們……」李連清嘆氣,轉頭看面前這位帶頭的夫人,壓低聲音,「夫人冷靜,此事我會解決,你相信我,會還你們公道。我可以擔保……」
褚纓驟然抬眸,透過一層白紗,望向她眼眸。
「我們素味平生,何談信任?」
「……」
彼時,風亦作亂,將白紗吹開一絲縫隙,欲拒還迎似要撩開,又急急攏起,那日光照進一瞬,帶著他略微顫動的目光。
默然片刻。
李連清轉而問:「夫人,是這村裡的人?」
褚纓頷首。
「是麼……?」李連清眉間微擰。
他垂眸,瞧著這跪在地上低微的女子,又瞧瞧她懷中抱著的孩子,那孩子的臉亦看不明晰。那風還在輕輕吹,將那白紗一次次吹起,又怎麼都吹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