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獻猝不及防地摔下了美人榻,臉先著地
,正巧磕撞在了榻下香爐邊腳上,額頭頓時通紅一片。
呂獻本是抱著羞辱折磨趙瞿之心,哪想到卻反被趙瞿戲弄奚落一番。
他更沒想到趙瞿心智竟是如此堅定。
要知道先帝那般梟雄人物,只服用了兩三日便再也離不開這長命金丹,毒癮發作時更是狀若瘋魔,休要說平日裡那威嚴莊重的帝王之態,便是連最基本的理智都蕩然無存。
而趙瞿連著服用了六日,此時卻還能在混沌間守著一絲清明。
當真是讓人佩服。
呂獻緩緩爬起身,嘴角含著若有若無的笑,抬手拂了拂破爛凌散的長袍。
隨即目不斜視地離去。
不過區區六日,接下來他們還有二十多天。
他倒要看看,趙瞿能撐到多少天。
呂獻走後,殿外又傳來一陣嘈雜聲,似是謝昭昭跟呂獻打了起來。
但呂獻剛被趙瞿警告過,他此時自是不敢輕舉妄動對謝昭昭做出什麼,只能單方面挨了頓揍。
如今趙晛雖然已經繼位,手中卻無實權,不過是空有一個天子名頭罷了。
如趙瞿所言,呂獻很清楚,他手中能拿捏的底牌也只有謝昭昭一人而已。
趙瞿所做的全部退讓皆是為了她,倘若他觸及了趙瞿的底線,那麼趙瞿隨時都可以收回先前允諾的一切。
是以在趙瞿完全被金丹控制神志之前,呂獻必須把握好度量,不可再如今日這般冒進。
約莫是過了片刻鐘,殿外才又重新安靜下來。
趙瞿倚著窗牖,似是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垂首粗粗喘息。
他在等著任羨之回來。
直至窗外霞色盡褪,漆黑夜幕靜靜落下,那密道之中總算有了動靜。
任羨之身後還跟著一人。
是法照。
法照褪下了赤紅袈裟,並未著緇衣,他面上覆著斗笠白紗,身披月色墨紋鶴氅,長身玉立。
趙瞿看見法照這身衣裳,便知道法照應下了他所求之事。
卻不知法照隨任羨之進宮是為何而來。
黑夜之中,漆漆雙目相視。
法照不等趙瞿開口,便說明來意:「我要見她一面。」
他低著眸,嗓聲平靜而沉緩,讓人聽不出悲喜,忽明忽暗的燭光映在白紗上,被洇上一層暖黃,猶如高坐在佛台上的菩薩垂眸俯瞰人間,倒顯出幾分威嚴肅穆。
若是尋常人對上法照的視線,只怕頓覺自慚形穢,而趙瞿如今披頭赤足,鐐銬加身,分明是一副潦倒狼狽的模樣,卻微微抬著下頜,懶漫地輕笑著:「還有什麼要求,一併道出。」
法照道:「只見她一面。」
趙瞿笑意漸斂,眸光從上至下緩慢地將法照打量了一遍,似是沒想到法照竟是這般玉潔松貞之人,他明明可以趁此機會提出更多要求,卻只求見謝昭昭一面。
趙瞿心跳緩了兩拍。
他不怕法照貪婪無饜,只怕法照端著這無欲無求的模樣,心裡卻惦念記掛著謝昭昭。
這會讓趙瞿無端生出一種錯覺:法照只是不爭不搶,才能輪得上他與謝昭昭在一起。
倘若謝昭昭知道法照為了救她才回周國繼位,她該會如何想?
趙瞿懨懨闔上眼:「允你。」
說罷,他喚來任羨之:「去門外告訴謝昭昭,她曾欠朕一個人情,朕如今已想好了作何要求。」
任羨之等趙瞿說完,便推門出了大殿。
謝昭昭從醒來就一直守在立政殿外,她太久不食五穀,又大病未愈,此時站在石階下搖搖顫顫,面頰迎著月光卻顯得慘澹煞白,身形單薄地仿佛一陣風都能將她吹倒似的。
任羨之本是有些怨她的。
任羨之從少年時便跟著趙瞿,他親眼看著趙瞿是如何在狼譚虎穴中掙扎求生,又是如何一步步在血海沉浮中踏出一條明路。
走到今日,趙瞿很不容易。
如今本該是前途一片光亮,卻因謝昭昭心甘情願被呂獻挾制,硬生生將自己禍害成了不人不鬼的模樣。
他怎能不怨,怎能不忿。
但此刻見到謝昭昭,任羨之心中攢存的怨意,在沉默中化作一聲嘆息:「他叫我轉告你,你還欠他一個心愿未了。」
謝昭昭忽聞任羨之嗓聲,緩緩抬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