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槐看不懂命盤,也不懂推算之法,但任誰看都知道,推算出的結果肯定非常不盡人意。
畫面一轉,白道微已身處鐘聲幽幽的古寺之中。
寶殿之上,一素袍老僧正合目端坐,神色肅然地輕輕搖了搖頭。
白道微拱手一禮,壓低聲音迫切問道:「大師,可有解法?」
老僧撥動手中佛珠,語氣不急不緩:「命數天定,非凡人可改。」
白道微咬咬牙,低下頭顱,跪伏在地,哀求道:「還請大師垂憐,不吝請賜我一法。」
老僧長嘆一口氣,遠眺窗外古剎良久,才道:「你命宮動盪,需通財氣以轉陰煞,借外力以續天機。」
儘管很想知道白道微接下來做了什麼,但眼前景象再度翻轉。下一瞬,季月槐胸口仿佛有團烈火在燃燒,灼得他血液翻滾,久久難以停息。
他知道,到「怒」了。
金銀如山,珍寶如海,涓流不斷地送進寺廟。塑金身,修建塔林,放生積德……白道微身體力行,虔誠至極,沒有絲毫怨言。
可誰也沒料想到,那老僧竟只是個披著袈裟的市井老狐,得了花不完的金銀後,夜夜脫袍換輕裘,入青樓、飲玉液、擁美人。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白兄,我對不住你。」
季月槐看清眼前請罪的年輕人後,心神一震。
正是孔箜。他身穿素淨無飾的灰布僧袍,頭戴斗笠,脖掛佛珠,活脫脫的行腳僧模樣。
他們先前竟認識?
他此刻是滿眼的悔意:「師父他於我有大恩,我一向敬他、信他……卻不曾想,他竟墮落為貪花好酒之流,玷污佛門,負你我之欺。」
白道微深深吸了一口氣,沉默不語。
孔箜苦笑一聲:「白兄,你我十年兄弟一場,你信我一回,我卻……」他忽地止住,愧道:「唉,空話不必說了,是我對不住你,這事兒,我孔某人一人擔著!」
季月槐隨著白道微的眼,一路地觀看。
孔箜說擔著,也是真的擔著。
刃光一閃,血濺三尺,人頭落地。
「孔兄心有大義,實乃菩薩心腸、金剛手段!」
「既敬其恩,亦敢誅其惡,此等氣魄,我輩望塵莫及。」
「此子佛骨深種,來日必成高僧大德!」
聲聲稱頌如潮水般湧來,孔箜卻不以為意,他緩緩闔目,衣袍隨風拂動。
一聲不響間,天地像是忽然寬了。
孔箜殺師證道,就地頓悟。
數日之後,山門重開,香火鼎盛,鐘鼓齊鳴。僧眾齊聚佛殿,以禮迎接新任大主持。
白道微撐著病身子,現身恭賀,又默默離去。
那老僧是死了,但他卻仍舊被困在原地。
回到崑崙宮,白雁然的病情反反覆覆,無法徹底根治。長姐如母,面對拉扯自己長大的白玉瓏,白道微沒法置身事外,便一次次地出手相救。
夜深人靜,白道微看著銅鏡中面容憔悴的自己,呆呆坐至天光大亮,門外又傳來女童天真爛漫的,還有姐姐久違的歡笑聲,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陷入深深的迷茫里。
好在,白道微並未坐以待斃,消沉幾日,便又振作起來。他日夜翻閱醫經,遍訪江湖異士,白玉瓏也為他尋來杏林高人,但卻都表示束手無策。
於是——
香灰水,供鬼牌,點命痣。輪著來,換著來,一法不靈,再試一法。
漸漸的,白道微滿手污穢,滿心疲憊。
他的身子是不帶病氣了,可心卻沾染上了,幾乎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這幾年,周圍人的日子都慢慢變好了,幸福的幸福,美滿的美滿。唯獨他自己,仿佛被什麼拽著,一寸寸往下墜,直至沉底。
憑什麼?
白道微仰望並不存在的三尺神明,心頭翻湧的是壓抑不住的怨與恨。
越想越是不甘。他猛地轉身,快步趕往靈台方向。他想再重算命盤,以徹底了結自己的妄念。
可剛走至門口,便見一名掌事鬼鬼祟祟地蹲在日晷旁,似在擺弄什麼。
「幹什麼呢?!」
他一聲厲喝,嚇得那掌事臉都白了,撲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求饒:「白公子饒命!小的、小的只是想打掃打掃……沒有什麼歪心思……」
「打掃?」白道微眸中寒光一閃:「身為掌事,何時輪到你親自動手?你手底下的雜役呢?」
他的語氣愈發凌厲逼人:「再說了,就算清掃,也頂多是掃掃台階。誰給你的膽子,敢碰日晷?若出了岔子,盤象亂了,誰來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