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再也不敢出一聲,只是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白道微幾步上前一看——
稀稀拉拉的白色,早已凝固,斑斑點點濺在日晷表面。
他一時沒認出來,低頭細看。
鳥糞?
他神情一頓,整個人像被當頭澆了一瓢冷水。
此處乃崑崙宮聖地,入內者皆需沐浴淨身、焚香禱告,連他自己都不例外。如今竟被……竟被一隻畜生給污了!
白道微強壓住怒火,質問道:「你放進來的?」
掌事冷汗涔涔而下,支支吾吾的,沒回是,也沒回不是。
白道微察覺到不對勁,眯眼盯著他:「誰放進來的?」
掌事頭埋得死低,聲音發顫:「不知。」
白道微冷哼一聲:「林掌事,你家族上下——」
話沒說完,掌事便撐不住了,他哀聲連連:「是大小姐,大小姐她……我這個做下人的實在攔不住,更何況,她身子又孱弱……但她每次鬧過後,我都按規矩擦乾淨了。」
白道微的怒氣下去幾分,他向來溺愛雁然,不打算計較太多,但忽的,他察覺到些許蹊蹺之處。
「每次?」
白道微面色一沉:「很多次了?」
「是,很多次了……這事我早就想稟報,可每回都被夫人攔下了,說不讓您操心……」
白道微隱隱感覺不妙。他斥退掌事,取來筆墨紙硯,深吸一口氣後,久違地又推算了一次命盤。
「七煞入宮、流年對沖……變了,變了。」
落下最後一筆時,白道微指尖仍止不住地顫抖。
不是將死之命。
他算錯了。
他竟然算錯了?
白道微怔怔盯著命盤許久,竟沒能生出半點怒氣。
他只是發冷。
從脊背冷到指尖,再從心口冷到腳底。
那這些作踐自己的日子……都是為了什麼?
倏然,一聲清亮的鳥鳴在殿外響起,有種不合時宜的婉轉悠揚。
白雁然帶著幾隻白鷺出現在入口。
第59章
月白的扇面上, 開滿了艷麗的血梅。
白道微意識回籠時,眼前已橫屍一片。
「怒」戛然而止,鋪天蓋地的「懼」席捲而來, 幾乎將他吞沒。
「……清醒些!」孔箜大力搖晃著白道微的肩膀, 眼中滿是驚駭。見白道微沒反應,他下意識掐出明心訣:「道微, 你莫非是被邪祟上身了?」
白道微也挺希望是這樣,但可惜不是。
每個細枝末節,包括鐵齒割開喉管的瞬間,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雁然死前,喊了他一聲「舅舅」。
已經回不了頭了。
白道微抬頭, 看向孔箜。
……
驀然眼前一黑, 季月槐猛地從中抽離而出, 陌生的景象紛至沓來,快得像一場走馬燈。
直至濃烈的喜悅再次填滿胸廓,他才意識到, 又是一輪「喜」來了。
真是天底下最最古怪的感受了。
明明嘴角是掛著笑的,心裡也是歡喜的, 但骨子裡卻隱隱發寒。
季月槐強迫自己看著那些畫面,心中充滿不忍。他知道, 這些「喜」, 都是踩在無辜者的血肉之上, 從苦難中汲取而來的。
古怪的是, 這後來的「喜」越來越模糊,越來越快速地從眼前略過,到最後,就像是洇開墨的山水畫, 暈作一團,再也看不清了。
白道微他對於「喜」的感受,越來越麻木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從「觀境」中脫離出來,大口喘著氣,渾身冷汗涔涔。
不能再耽擱了。
*
夜色沉沉,墨色的天幕直壓在頭頂,壓的季月槐滿心焦灼。
他不清楚全崑崙宮是否上下都已知曉,傍晚時分有個叫季月槐的,因謀害金楓谷崔小姐而被關進了大牢。
若白道微將此事隱而不宣,那還好說。但若他已昭告全宮,那季月槐便是孤立無援,寸步難行。
前路險阻重重,生死難卜,可季月槐已別無選擇,無論如何他不能就此打道回府。因為這怕是他最後見到白玉瓏的機會了。
他躲在樹上,目光落在一前瞻後顧匆匆經過的弟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