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季月槐笑著應允,「我不會再讓自己受傷的。」
酉時已至,黃昏將臨。
一人高的青銅鐘吊於塔頂,區區百年彈指間流逝,於其上留下了斑斑黝黑的歲月印跡。
據說,初代谷主金盆洗手後,以沾血的千枚金錢鏢熔鑄此鍾,銅鐘內壁密密麻麻刻著鏢下亡魂的名諱,此舉是為了鎮壓,還是為了超度,就不得而知了。
但眾所周知的是,拉繩敲響它的那一刻,天下皆知,谷主之位自此交接。
崔無煥立於青銅鐘下,看著塔下的人群,又回頭看了看自己的胞妹。
崔無情也抬眼,冷冷回看他。
崔無煥溫柔地笑笑,幅度不大的向她伸出手:「一起。」
崔無情只是靜靜背著手,沒有回話。
崔無煥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輕微蜷了下,半晌,還是悻悻地收回身側。
「無情?」
崔無煥輕喚。
依舊沒有回應。
自嘲地笑了笑,崔無煥喃喃低語道:「好,我自己來。」他伸手握住鍾繩,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後用力一拉。
「鐺——」
厚重悠遠的鐘聲響徹谷中,回音如浪涌般層層疊疊湧向山崖,兄妹二人的紅色衣擺被音浪掀起,隨風飄向身前身後,像一雙展翅而飛的鳥兒,只是飛向的是相反方向。
如此萬眾矚目而又激動人心的時刻,崔氏兄妹的臉色卻一個失落,一個淡漠。
幸好,兄妹倆站的高,這尷尬的一幕除了掠過的飛鳥,沒人能夠瞧見。
敲鐘禮有驚無險地結束,晚宴不久後開始。
季月槐沒有露面,秦天縱身側的座位空了出來,略顯突兀。
「天縱兄,季散人怎的不在?」李岳臣關心道,「莫非是身子抱恙?」
秦天縱喝了口酒,淡然道:「他身子無礙,只是不想再吃酒,賞花去了。」
「好雅興。」李岳臣笑笑,跟李巽風說道:「你啊,也跟人學些風雅的事兒做做,別整天和吃的打交道。」
李巽風正夾了一筷子鱸魚肉,嘴巴張大大的往裡邊送呢,聞言差點嗆著,臉紅道:「哥,這麼多人呢,給我留點面子唄……」
李岳臣調笑他:「真是,面子又不能吃,小風你要來做什麼?」
周圍笑聲附和一片,而此時的季月槐,已身處瓊園之中。
「好美……」他暗暗感慨。
瓊園位於金楓谷後山一隅,乃谷中最雅靜之地,其內生有百花,按時節次第開放。春觀桃李,夏賞海棠,秋看丹桂,冬聞雪梅,美不勝收。
引路的侍女帶著季月槐來到瓊園深處,一路上,季月槐讚嘆連連,左看右看,只恨自個兒沒多生隻眼睛。
「大人,就是這兒了。」侍女細聲細氣道。話畢,她就默默退至幾丈外,靜靜候著。
曇花尚未綻放,細長的花苞靜靜垂著頭,矜貴地懸在池水上空,連香氣都藏的緊,未泄露出半分。
季月槐站在曇花叢前,耐心地等待著開放的那一刻。
他凝神靜聽,發現沒過多久後,身後又來了一小隊人,但氣息不強盛,殺氣也不重,不像是心懷不軌的高手,更像是普通侍衛們。
季月槐沒回頭,只是垂眸看著池中交織的月影與花影。
不知過了多久,夜愈發深了,風聲也漸息,就在此刻,花苞顫了顫。
一瓣,兩瓣,三瓣。
曇花開了,開得極靜,極緩,也極美。
甘洌的清香也彌散開,晶瑩的露水從花瓣滴落,砸亂了一池水,影影綽綽的蕩漾開,襯得此處好似天上宮闕。只是身後侍衛壓抑的哈欠聲出戲,讓人恍覺猶在人間。
季月槐暗嘆於此景之美,但與之同時,他的心卻慢慢的被提了起來,怎麼也放不下去。
這就完了嗎?
崔無情費勁心思攢這局,結尾就這麼簡單麼。
不可能,定另有玄機。
季月槐壓下疑惑,靜靜地等。果然不負所望的,就在他心緒萬千之際,異動悄生。
是紅鏽蛾。
一隻小小的紅鏽蛾,從臨水的那朵曇花花苞里,慢騰騰地扇著翅膀,歪歪斜斜地飛了出來。
夜色深沉,紅鏽蛾紅的發暗,倒也完美地隱藏在黑暗裡,沒有被身後不遠處的那些人發現。
季月槐心頭巨震,但他不聲不響,只是默默觀察著它,想看看它要飛到哪兒去。
飛呀飛,飛呀飛,這隻小紅鏽蛾最終——飛進了季月槐的袖口。
要命吶。
毛茸茸的觸感讓季月槐泛起雞皮疙瘩,他眯了眯眼,抿抿唇,仍然佇立不動,任它撲棱著翅膀往裡面飛。
最終,它停在了季月槐的小臂處。就在季月槐思忖著是否就這樣帶走時,小臂冷不丁傳來細微的痛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