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秦天縱並未告訴他這是價值連城且可遇不可求的明光錦,只說是好料子,讓他收著。
直到某天,白雁然偶然經過藥堂,瞥見季月槐頭上的髮帶,才讓他了解真相。
可惜,彼時的秦天縱已閉關修煉數月,季月槐連他人都見不著,更別說歸還此物。只得倍加珍惜地收著。
季月槐忍不住偷偷看了熟睡中的秦天縱一眼。
和小時候一樣,喜歡枕著手臂側睡。
猶豫半晌,季月槐的惻隱之心占了上風,他輕手輕腳替秦天縱掖了掖被子。
*
整個白天,一行人都在問詢寨民們石家兄弟是否有仇家,但卻一無所獲。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江湖上的恩恩怨怨,生活在世外桃源的榆林寨民們怎會知曉?
走訪間,季月槐遇見了昨夜那個小麥皮膚的姑娘,得知她叫阿槿,便友善地朝她笑了笑。
可阿瑾面色卻倏然煞白,別說回之一笑了,連眼神都不願對上,攥緊了拳頭,死死地低垂著腦袋。
季月槐錯愕不已。他自認為長得算是和藹可親的臉,不像秦天縱那樣兇巴巴的不近人情。
阿瑾在害怕什麼,或者說,在躲避什麼?
季月槐不知道,但他知道,這裡一定有不乾淨的東西蟄伏,且警惕性分外的高。
日落西山,低沉幽怨的蘆笙吹奏響起,長長的送葬隊伍繞著村寨緩慢地前行著,哀戚的哭喪著不絕於耳。
隊伍里的一個小娃娃拉著媽媽的手,天真無邪地問道:「娘親,大家為什麼哭的這麼傷心?」
「石叔叔家的兒子,永遠地離開了,去很遠很遠的地方生活了,再也不回來。」
「哪一個哥哥呀?石叔叔有兩個兒子。」
「唉,大寶,他們兩個,都走了……」
「怎麼會呢,娘?」小娃娃歪歪頭,疑惑道:「石大哥沒有走哇,昨個我見著他了。」
「小祖宗,莫要胡說。」女人聞言,作勢要掐他的腮幫子,可這時,身邊的大兒子也說話了。
「娘,弟弟他沒瞎說,我也瞧見了。」
女人頓了頓,沒有責怪倆孩子,也並未在繼續這個話題,只是默默地跟著隊伍,揮灑著竹籃裏白花花的紙錢。
夕陽將寨民們的影子拉的冗長而傾斜,像某種多足的長蟲,繞著村寨蜿蜒爬行。
*
夜幕降臨,連續多天無所獲,眾人決定翌日啟程回城。
可籠罩於心頭的迷霧尚未被撥散,季月槐輾轉難眠。
深林偶遇的趕屍匠石川,馬店被刺穿胸膛的石亓,震顫不息的槐木鈴鐺,驚慌失措躲藏的阿瑾……
他白日未尋得機會單獨與萬姑娘相處,於是決定趁夜深人靜,將阿瑾之事全須全尾地告知她。
月光下的村寨很美,鳳尾竹泛著層微弱的銀光,竹葉的「沙沙」聲宛如嘆息,又如低語。
每座吊腳樓的後面,都緊挨的擺放著酸菜缸,缸蓋上還壓著塊青石,以防被人隨意掀開。
季月槐注意到,昨夜與自己閒聊的那位長老,正站在酸菜缸邊,一口接一口地抽著菸斗。
火光忽明忽滅,照亮了他顫抖的枯瘦手指和溝壑縱橫的臉。
抽完了,長老在缸子邊重重地磕了磕菸斗,菸灰隨風而散,但他卻仍佇立在缸子邊。
片刻後,他像是下定決心般,佝僂著背,顫顫巍巍地搬下壓住缸蓋的青石。
這是,半夜嘴裡沒味兒,想撈些酸菜嘗嘗?
季月槐與秦天縱藏匿於暗處,仔細觀察,隱隱有種不安的預感。
然而,下一刻,長老的舉動讓二人脊背發涼,徐徐的夜風瞬間化為陰風陣陣,吹的人寒毛倒豎。
只見長老挪開了缸蓋,踩在墊腳石上,緩慢地鑽進了酸菜缸中。
墨綠的濁水漫過他朽木般的脖頸,不知是不是季月槐的錯覺,長老的皮膚似乎也被反出酸菜般綠油油的滑膩的色澤。
難以抑制的寒意滲透到四肢百骸,季月槐連指尖都變得冰涼。
他臉上的神情,卻並非阿瑾般惶恐,而是浮誇的喜悅與舒爽,仿佛泡在瓊漿玉液里,是一種極致的享受。
更令季月槐絕望的,還在後面。
只見長老似乎是泡過癮了,他長嘆一聲,聲音乾澀而嘶啞,聽得人心裡一陣發毛。
他僵硬地爬出酸菜缸,墊腳石上,留下了與阿瑾那夜相同棕褐的泥腳印。
睡蓮底下有就算了,這酸菜缸里,哪來的淤泥?!
季月槐的心跌至谷底,他知道為何阿瑾那夜如此慌張了。
她不是在躲誰,她是怕別人瞧見這樣不堪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