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辭指尖於算盤上一撥,被定在原地的紙人,便隨著算珠崩裂為明滅的碎芒,簌簌地落於烈火中。
虛光中的算珠被他的手指不斷撥動,宛若在彈奏無弦的琴箏,動作流暢得沒有絲毫遲疑,所過之處駭人的紙紮,也盡數化為碎屑散盡。
儘管焦屍所控制的紙紮人越來越多,祁辭根本不去分心,只是目標明確地清出一條路,穿過那烈火間的重重阻礙,縱身來到了被聶獜鉗制住了焦屍前。
焦屍感覺到了危險的臨近,垂死反抗著想要掙脫聶獜的雙手,本就被燒脆的焦片更是大片大片脫落,但聶獜卻始終沒有放鬆一絲力道,死扣住他的骸骨,等待著祁辭的到來。
最後擋在他們之間的紙紮,被炸為帶著微光的碎屑,祁辭的算珠已凝為實體,被夾於他的兩指之間,抵至焦屍的面門前。
焦屍完好的那側臉上,也終於露出了哀求的神色。
「不要啊——」
樓梯上突然傳來了徐老漢的喊叫聲,霎時間所有的紙紮人都被燒成了灰燼,無力地飄落在地。
徐老漢拖著瘸腿,想要衝到祁辭的身邊攔住他,可經過地上躺著的徐鵬時,卻聽到了對方的驚恐的呼聲:
「爹,爹!」
「您怎麼下來了,快上去啊!快上去——」
徐老漢聽到他的聲音,又不得不轉身撲倒在徐鵬的身邊,老眼裡滾著濁淚,顫抖著握住徐鵬只剩一半的胳膊,塞回到他身上蓋著的棉襖里:「沒事,都沒事了……」
「兒啊,你再睡一覺,跟上次一樣再睡一覺,睡醒就好了……」
焦屍此刻也停止了掙扎,祁辭半垂下眼眸,望著地上的父子兩人,像是在嘆息:「沒用了,已經不能留了。」
「再這樣下去,你也撐不住了。」
「可他是我兒子啊!」徐老漢伏在徐鵬的身邊,放聲痛哭起來:「我們就這麼一個兒子……」
祁辭用如意算盤挑起焦屍的下巴,那半張沒有燒壞的臉頓時顯露無遺:「他是你兒子,那這又是什麼?」
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了,徐鵬與焦屍的眼睛都看著父親,等待他說出那個答案。
「我……我……」徐老漢終於崩潰了,老淚沿著他布滿皺紋的臉滑下,落在徐鵬的身上,徐鵬的皮膚隨即綻開一片片裂痕。
他在哭聲中,哽咽地說出了真相。
「那晚我趕到的時候,阿鵬也已經被燒死在裡面的……」
小寧莊地處偏僻又是半夜,根本沒有人來救火,大火一直燒到第二天早上才漸漸熄滅,期間老人幾次想要衝進去,卻又被烈火逼了回來。
等到大火把小寧莊燒得差不多了,他好不容易能進去時,看到的卻是兒子的倒在地上,已經被燒焦的屍體。
地上的徐鵬聽到這裡,已經呆愣住了,目光也開始渙散。
「我把阿鵬的屍體帶了回來,可他……他被燒成那個樣子,我實在不想讓他就這麼下葬,於是就想要修補一下他的屍體。」
祁辭兩次在樓上看徐老漢補屍時,都聽他在念叨「好料子」,而他給兒子補屍用的,就是所謂的好料子。
他那時已經因為兒子的死,悲痛得昏了頭,就從義莊裡又偷偷搬運了一具屍體來,沒想到事後才知道,他偷走的是叫花子的屍體。
舊樓昏黃的油燈光下,徐老漢剝去屍體燒焦的皮肉,挑揀出了沒有被燻黑的骨頭,碾磨成了灰粉,摻入了他特製的白泥中,然後一點一點地糊到了徐鵬的屍體上,再親手捏出了兒子的面容五官。
因為是被燒死的,徐鵬的身體有所蜷曲,徐老漢就把沒法掰直的部分,裹進了白泥外殼的肚子裡。
後來小寧莊發生火災的事,也終於被人發現了,人們問起徐鵬怎麼樣了時,徐老漢或許是出於逃避的心理,只說他是被煙嗆得下不了床,在家中休養。
就這樣,徐老漢用了整整兩天的時間,用他們徐家祖輩傳下來的手藝,修復出了個完整的徐鵬。
他看著兒子躺在床上,就像是還活著一樣,好似下一刻就會從沉睡中醒來。
這時候,已經糊塗了的老妻,在樓下又喊到:「老頭子——阿鵬——」
「飯做好了,下來吃吧——」
徐老漢頓時淚流滿面,正當他轉身下樓給徐老婦做飯時,卻忽然身後的床上,傳來了兒子熟悉的聲音:「娘,我這就來。」
第6章
「我兒又活了啊,又活了——」
徐老漢回想著當日的情形,又是哭又是笑,他用力錘著自己的胸口,哀嚎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