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粥還沒能喝多少,他們就聽到外頭靈棚里傳來動靜,是幾個人上門的吆喝聲。
徐老漢聽了聽,就跟徐鵬說道:「是王家人來搬屍首了,你出去搭把手,跟人家好好說話,挨些罵也受著吧。」
這些天,徐鵬因為沒看好小寧莊的事,也挨了不少罵了,這會僵硬地點點頭,就放下碗筷出去了。
祁辭聽著院子裡的爭吵聲越來越大,就跟聶獜對視一眼,決定出去看看。
那王家著實來了不少人,雖然是為了搬運走屍首,但見著徐鵬後果真圍著他罵起來。
「我家老爺子,好好的屍首,怎麼就燒成這樣了!」
「你怎麼守得莊子?」
「這可怎麼下葬,讓人看見了,不都要戳我們子孫的脊梁骨!」
徐鵬一言不發地低著頭,任由他們咒罵推搡,他家世代都是干殮屍的,當然知道這事對於亡者和他家裡人的嚴重性,只能硬生生挨了。
當然,王家的人也不是每個都對他那般憤恨,也有些看徐鵬被罵得實在慘,上來勸和的。
「行了行了,那火也不是他放的,大半夜的誰也料不到。」
「咱們先把老爺子屍首接走吧。」
「是呀,他也不容易,都被嗆得躺了兩天才爬起來,差點人都沒了……」
各方聲音越來越雜亂,祁辭卻抓住了這一句——躺了兩天?
按照徐鵬的說法,他不是第二天一早就醒了過來,幫著徐老漢搬運屍首嗎?怎麼中間又多出來了兩天?
祁辭心生疑惑,就上前略走了幾步,打算尋個人問問明白。
可這時候,一個身穿長衫油頭粉面的青年,忽然主動湊到了他的面前,滿臉堆笑地伸出手:「這不是祁大少爺嗎?幸會幸會。」
「我是匯民銀行的王俊才,咱們之前在雲川見過面的,沒想到您竟然來秦城這邊了。」
祁辭以往在雲川,流連於各種浮華交際場裡,見得人多了去了,哪裡還會記得這麼號人。
他眉頭輕輕顰起,青玉扇柄不耐煩地敲著手心,可那王俊才卻湊得更近:「秦城這邊我熟得很,今晚不如我做東,祁大少爺賞臉,咱們也敘敘舊。」
「我與你,敘舊?」祁辭的嘴邊勾起了一抹冷笑,心中的厭惡已經要溢出,可就是那抹笑落在男人眼裡,卻讓他銷了魂。
原本伸出等著與祁辭握手的手,不自覺地向著祁辭的手摸去,可還不等碰到哪怕一分一毫的皮膚,就傳來一陣仿佛要捏碎他骨頭的劇痛。
「哎!」
祁辭略一挑眉,就見著聶獜已經站到了他的身前,高大的身形將王俊才輕佻的目光擋了個徹底,粗糙有力的大手鉗著王俊才的手,讓他顧不得體面,狼狽地發出陣陣慘叫。
「我家少爺與你沒什麼舊可敘,王先生請便吧。」
「祁大少爺!」王俊才被痛得清醒了,頓時惱羞成怒,向祁辭大喊道:「你就是不去,也該管好底下人吧!」
祁辭抬眼瞧著聶獜,眉梢隱約帶著笑意,輕飄飄地扔下一句話,並兩三枚大洋:「這不管得挺好,咬人凶得很。」
「賞臉就算了,賞你幾個錢去治治狗爪子吧。」
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那王俊才還想糾纏,可聶獜只往他面前站著,就把他嚇得右手又疼痛難忍,再沒有膽子上前,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第5章
祁辭回到徐家的屋子裡,徐老婦坐在疊好的紙元寶堆邊打起瞌睡。
徐老漢也沒有叫醒她,只是默默地往她身上蓋了條灰不溜秋的毯子,然後轉身收拾好餐桌後,就又瘸著腿上樓,繼續端起陶碗修補屍體。
竹扁攪弄著白泥,一點點地糊在焦黑燒爛的皮膚上,起初只是層殼子,但漸漸地在徐老漢的手下,雕琢出了眉眼,倒當真有幾分像活人。
「老人家手藝不錯。」祁辭倚在樓梯的牆邊,手中撥弄著青玉算盤,留下微涼的觸感。
「可惜沒有好料子,只能練練手罷了,」徐老漢嘆了口氣,手上的動作還沒停:「人死都死了,總要留個全屍,給家裡人留個念想。」
「留了也沒用了,」祁辭走進了些,垂眸看著那逐漸有了人樣的焦屍,話語卻淡淡地:「用不了多久,就總歸是要入土的。」
徐老漢的手頓了頓,蒼老的雙眼望著油燈,許久之後才說道:「能留一會是一會吧,活著的人——到底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