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明玉怔怔地看著俞青林接過玻璃罐,無聲哽咽,眼淚混著冷汗撲簌簌滑下,但現在根本無人顧及他,都在等著俞青林下一步動作。
俞青林自己也害怕,從地上撿了根樹枝,顫顫巍巍地要挑開蓋子。
「……」
周遭倏然安靜下來,幾個孩子面面相覷,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懼怕的情緒。
這不是一塊石子、一個拳頭,是活生生的兩條蛇,獠牙能刺進皮膚扎進人的血管里去,如果帶毒那可是要人命的!
手底下的人開始劇烈掙紮起來,差點把壓著的兩個小孩掀翻。
俞明玉拼命搖著頭往後退,可箭在弦上,哪能反悔?
俞青林怒道:「你們在幹什麼!還不快點按住他?」
說話間樹枝已經挑開了蓋子,玻璃瓶摔在地上,咚一聲,兩條小蛇迅速游出來,像是也被嚇到了,揚起上半身作警惕狀。
俞明玉一抬腿便找准目標沖他腿上游去。
俞青瑤尖叫一聲,躲到俞青林身後:「哥,我想回家了,我們走吧,求你了!」
僵持之中不知道是誰的喉頭裡滾出一聲哽咽,俞明玉不斷地眨眼,眨眼,淚珠斷了線似的往外滾。
想尖叫,想反抗,求俞青林放過自己,抑或揮起拳頭叫他們都滾開,怎樣都好。
比蛇牙咬到皮膚的劇痛來得更快的是心臟深處的絞痛,挫骨揚灰似的疼,最後都變成陳婧寧每次按在他肩膀上時,沉甸甸的份量。
俞明玉是孤兒院裡第37個被領養走的孩子。
走出院大門時,陳婧寧握住他小小的手,女人的手指那麼纖細,還帶著馨香,說她是他的媽媽,可以給他新的家。
可是他問陳婧寧被打的時候能不能還手,媽媽每次都按住他肩膀說:「不可以。」
「不可以,你不可以還手。」
「哥,我看還是算了吧......」
俞青瑤被俞明玉這副拼命掙扎的樣子嚇了一跳,那黑蛇已經纏到了他小腿上,猩紅蛇信將將要舔下去,她猛地去搖俞青林的胳膊,大叫:
「哥,算了吧!你看他那個樣子不對勁啊!」
都還沒被蛇咬到,俞明玉的臉龐已經呈現出一種青紫的狀態。
他嗬嗬喘著氣,手指僵直如尺,是過度呼吸鹼中毒的模樣,可其他小孩子哪知道他到底怎麼了,蛇已經被放了出來,誰都不敢去抓。
俞青林也被嚇得不輕,但還是逞強道:「那怎麼辦......放都放了,你們誰敢去抓...?」
媽媽、媽媽、斑比.....俞明玉神志不清,在心裡亂叫一通,誰能來救他?
他喘不上氣,宛若瀕死,麻木感從胸口一路傳到四肢。冰冷的蛇瞳牢牢攥住他,要他這得不到甜頭的一生永遠定格在爛泥里發臭。
下一秒,兩條黑蛇掙開血盆大口,釘住身下的皮肉——
「!」
俞明玉猛地睜開眼,從夢境脫離開。
眩暈陣陣上涌,過了幾分鐘後驚魂未定的感覺才慢慢消退下去。
這種大腦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覺讓他極噁心,恨意灌進胃酸里,翻江倒海。
他長長地深呼出一口氣,逼迫自己平靜下來,想起身,卻發現自己正被禁錮在某個人的懷裡。
眼前是棉質睡衣和微微起伏的胸膛,謝安存明明睡在床的另一邊,不知道什麼時候纏了過來,把他的頭環在懷裡,是保護的姿態。
現實里沒有無盡的毆打和蛇咬在腿上時的劇痛,只有身邊人的馨香。日上三竿,厚重的窗簾都擋不住陽光,浮塵漫漫,房間裡的一切都是那麼安靜、溫暖。
那兩條蛇牙齒上只帶了一點毒素,好在俞明玉只被咬了兩口,被下人發現及時送進醫院,但還是讓他躺了兩個星期吃盡了苦頭。
這件事鬧得不大不小,驚動了俞道殷,俞青林和俞青瑤被罵了個狗血淋頭,但也僅此而已,沒兩天就被放出來了,毫髮無損。
俞青林對他的恨反而變本加厲。
想到這裡,俞明玉臉色陰沉下來,他推了推緊緊抱著自己的青年,喚道:「謝安存。」
「謝安存!」
謝安存嘟囔兩聲,睡得跟頭豬一樣,被往外推還無知無覺,反而抱得更緊了。
他像把俞明玉當成了自己的小孩,小孩跟自己鬧呢,安撫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囈語:「寶貝乖......寶貝乖.....不怕。」
「......」
俞明玉身體一僵,臉陷進溫熱的肚子裡,動彈不得。
入睡前聞到的那股新葉味還在,一整個晚上都瀰漫在房間裡,已經浸透了整張床褥,無孔不入地沁進他的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