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浸情又不是傻子,哪怕全昶顧左右而言他,只要雲湄有言在先,再結合當下情狀,真相昭然若揭。
不過既然沒人當面揭底,她也就安分守己,照舊當著許家七太太。
接下來,宋浸情連著約莫七、八日都沒能見到許問涯半絲影子。聽僕婢說,他有十五日的休沐,人確實在老宅。
回話完,僕婢投來隱蔽而難掩八卦的打量。在這些小婢眼裡,七爺與七太**愛無雙,滿城皆知,她們這些近身侍候的便更加知曉其情濃程度,一夜要兩回水都是少的。當下這般分房而眠,實在是前所未有地反常。
宋浸情咬住唇,打發她走了。
人在,卻沒影兒,那明擺著就是有意不回清源居,與她照面、同床共枕。
就這麼提心弔膽地再捱過幾日,宋浸情實在坐不住了。
其實她很想許問涯乾脆與她發一通脾氣,然後各自將想法擺到明面上來商談,要她怎麼賠償也好,縱使拿她的命來抵。宋浸情只滿心想回江陵,先給阿願一個交代。
可是這件事情太過複雜,遠不是吵一架便能妥善解決的。
人家不說,她也不能主動揭破臉面。
就這麼湊合一輩子,是兩家都所樂見的。
真鬧破了,誰家臉上都不好看。
宋浸情按捺住了。
再轉過一日,許問涯終於露了面。
受他吩咐的丫鬟魚貫而入,為宋浸情撲粉捯飭,將她妝點成雍容的命婦模樣,並告知她晚上有宮宴。
這是一個細微的開口。
接下來的日子,許宋二人達成了一種微妙的默契與平衡。每逢初一十五一同前往上房請安,每遇筵會一塊兒出席露面,平和地扮演著惹人艷羨的恩愛夫妻,但一回到今陽老宅,便是相顧無言,各睡各榻。
沒人主動提起荒謬的替嫁之事。仿佛兩下里都認命了,就此將就過一生也好。
早聽聞許氏麒麟子溫潤知禮,但宋浸情打從抵達許宅的第一日起,便從來沒有感受過他真正的溫柔。
不過,雖然對她這位真正的小青梅極盡忽略之態,但他也從始至終未曾說破、遷怒她,想來便是他最大的禮數與玉成了。
這麼想來,傳言委實不虛,他還當真是怪有修養的。
怎奈宋浸情將將把心放回肚子裡,境況便迎來了細微的轉折。
這天是新晉皇家公主李千音的出降之日,貌合神離的夫妻二人早早入了京,於鍾清坊下榻,天不亮便起身預備觀禮。清晨從各房出來,許問涯目光下落,見宋浸情五指之間的玉結環松松垮垮地攏在那兒,便開口同宋浸情說了連日來的、除卻公眾場合以外的第一句私話。
他道:「戴不好就扔了。」
宋浸情正抬起腳步,跨越門檻。聞言,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便連揚起的腳尖都忘了放下。她驚愕無比,不由左右看了看,見周遭的僕婢俱都低眉順眼,看來許問涯確實是在同她說話,錯不了。
她一時滯住了,不知該擺出怎樣的姿態、該如何作答才好。
許問涯卻沒給她任何反應的機會,見她怔忡,便自行上前探手,精準地將那隻欲墜不墜的玉結環給取了下來。
看他手上的走勢,是要順手將玉結環扔進花圃里,可動作始發,半途卻猝然收住,並沒有如所有人預想的那般做。
不光是手頭的動作,他整個人都凝定在了原地,長睫盡數垂下,盯住了靜靜躺在手心的,那隻精巧剔透的玉結環。
僕從們盡皆覷眼瞧他,門上來了人傳話,疑惑主君主母為何還未出來。宋浸情及時抬手止住。
掌心的玉結環沐浴天光,玉色爍爍流淌,幾近刺目。
這一刻,許問涯沉寂已久的心緒,不知怎地便被觸動,紛紛然涌動起來,充盈神思。
他想起自己攜帶著滿身疲累,一匹快馬自京中趕赴今陽,踏入清源居,卻迎面瞧見的是宋浸情的那日。
起初他是極為平靜的。視野中充盈著宋浸情的身影,雲湄的承諾不住迴蕩耳畔——整幅畫面多麼令人生笑。
可是他早已將這一切預料好了不是麼?也決定過了,這一場戲文一般的荒唐,他能最後為她做的,便是按下不表,不去生氣,不去計較,不去追究,全了體面。
如若她當真轉頭便走,一絲交代也無,自己對她的感情定然也會在事後日復一日地替她周全之中消磨殆盡,兩下里迎來新的生活。他只能儘量平靜地克制,去壓抑對她的恨。他明白自己骨子裡流淌的是誰人的血,倘若放任,只有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