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湄懶得管張夫人,只安心養自己胎,及到除夕夜聆聽不絕於耳的炮竹,她驀然生出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受。這麼多年了,難得過了一個平和的新年,不用伺候誰,只是作為雲湄,過自己的新年,守自己的新歲。
兩個良妾除卻身世悽慘的彩環,另一個也受過雲湄的大恩——這便是雲湄的手段了。所以,二妾都很敬重她,在主母誕下嫡子之前也不敢有什麼不該有的念頭,平時在喬子惟跟前連輕薄點的衫子也不敢穿,沒等到雲湄安排侍寢之前,她們安分守己,萬不會自薦枕席僭越了去。
只不過主君對她們縱是多一眼也不曾看過,倒是令她們愁緒淺生。雲湄看出她們的焦慮,也時常勸喬子惟道:「你不喜歡也罷,以後好歹給她們一個孩子站穩腳跟。」
因著怕人隨時會離開,喬子惟平時也算得對雲湄百依百順,但每逢這個時候,難得會憋出一句違逆。只聽他瓮聲瓮氣地說:「又不是我納進門的,誰納進來的誰管。」飯也用不下去了,說罷,就悶頭在那兒坐著。
雲湄對他從來都不慣著,她原本就是一個懶得哄誰的冷情人。於是她也丟了筷子,置氣道:「好啊,反正又不是我絕後!」
晚間招了兩位良妾來跟前,彩環要機靈些,主動提了補身子的安胎參湯來侍奉雲湄喝下,另一個喚悅兒的不甘示弱,勤快地湊過來給雲湄捶腿。
雲湄見她們懂事,很是內疚,不住嘆氣:「是我對不住你們。你們都是清白之身,當時我便沒吩咐人給你們開臉子,眼下再尋個好人家,也是使得的。」
可是彩環與悅兒都不願意走。喬子惟生得絕色動人,二妾正值十幾歲的錦瑟年華,對他多有思慕,可始終沒能得到哪
怕一個眼神的回應,這才會生出酸苦交織的少女愁緒。至於站穩腳跟,對於她們倆來說,雲湄是個打著燈籠也尋不著的、頂好的主母,在雲湄的澤披之下,她們倆才不會急迫地去需要一個孩子來傍身哩。
雲湄聽了她們的意思,卻是搖頭說道:「不能這麼想,你們還是太年輕了。」
彩環與她要親近些,上來點她的鼻尖,「姐姐比咱們又大了幾歲去?做出這番老成樣兒。」
悅兒那廂則撫了撫雲湄的肚子,「看形狀,好像是個姐兒呢。那咱們倆就更得往後捎捎了,不急!」
雲湄有些怕癢,躲避著,三人登時鬧成一團。
沒多久,便不慎動了胎氣。
產房外,張夫人做張做勢地將二妾訓了一頓,有條不紊吩咐下人魚貫出入侍奉。張夫人巴不得雲湄早些誕下孩子,有了孩子一切便都敲定了,再也更改不得,不會半途被喬老爺鬧得和離出走,這個荒唐的女人,就自此日日要戳在喬老爺眼窩子裡噁心他,削減他對嫡長子的愛寵。
思及此,張夫人在雲湄孕期對她多有呵護關照,也請了醫工日日為她安胎,府上也常備老道的穩婆,是以,雲湄生育時倒沒吃多少苦。
夜半,初生嬰孩清亮的啼哭劃破蒼穹。
不負府中上下所有人、包括雲湄自己的眾望,是個姐兒。
雲湄喜極而泣,一直以來壓在心中的重石陡然落下。
雖然孩子不是自己的,但喬子惟也高興極了。總算是生下來了,還只是個女孩兒。倘或是男兒,未來怕是不知生出多少枝節。對上今陽許氏,喬子惟著實沒有多少能護住她們母子的把握。
但是個女孩兒,一切就都好說了。
若不是家中絕戶,女孩兒沒有承繼權,許、宋二府就算有朝一日有所耳聞,大抵也不會怎麼上心,縱是有些官司,解決起來,也在喬子惟的能力範圍之內。
——喬子惟深以為,許問涯那樣什麼都不缺的人,還不至於來跟他搶一個姐兒。
就算許問涯不在乎親緣、對雲湄毫無感情,做人留一線,他也不至於大費周章地來殺一個姐兒。
喬子惟如是想著,心中亦是巨石落地。
雲湄給女兒取名雲意綏,乳名綏綏,取安泰寧和之意,希望她一生順遂安康,平淡無波。
孩子是無辜的,又生得玉雪可愛,闔府上下除了冷冰冰的喬老爺,俱都對她都頗為喜愛,疼寵有加。
……許問涯到得洞庭時,目睹的便是這般夫妻恩愛、闔家和睦、蒸蒸日上的美好景象。
第81章 冠妻姓(一) 假的,都是假的。(遁走……
一年前, 深冬。
姜山寺外,勁風蕭索,玉塵氛氳, 皎白漫山。
四下里覆蓋保暖厚氈的馬車由許宅的車把式牽引上來, 車轆碾雪的咯吱之音傳入耳道, 漸次轉為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