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這種嫻熟度只能用肌肉記憶來解釋,琴音即心境,每個音都穩穩落下,如果瀟瀟暮雨,縈繞在木香飄散的環境中。
琴音流泄,如山間清泉,或湍急,或奔騰,或靜如石,帶著一股子沉靜模樣,將人不由分說拉進那幅山水中,成為畫中人。
他將一曲《流水》彈得流暢,直到最後一個音符緩緩消散時,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琴音的餘韻。
仿佛血管中血脈也被琴弦的震動注入了很含蓄的能量,直到琴音散去很久,她從緩緩回過神。
再多的語言上的讚美似乎他一點也不缺,她也不知道該對他表達些什麼,或者索取些什麼。
在江述月的左手從琴弦上收回之際,凌空多出了一隻柔軟無力的手,托住他的左手。
她略帶好奇又有些得意,軟而溫熱的手,在他的無名指處輕輕摩挲,像是欣賞又像是把玩。
「我剛才注意到你的指側需要一直按弦和滑動,還以為你的手會像我猜測中那麼細膩,但是我能摸出有薄薄的繭,比如這裡。」
像是一番用來證明內心猜想的動作,毫不刻意,是由衷的一種強烈好奇。
琴桌是比較狹窄的,但是足以放下一台琴,並且還容她像一隻慵懶的小貓一樣趴在上面。
她引導著他的手,落在自己的臉頰上,認真地盯著他的雙眼,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你感覺這是鮮活的嗎?」
江述月原本下意識頓住,甚至本能地想抽回手,卻看見她動容的雙眼,像是半透明的魚鱗在日光下的模樣,帶著一種未被言明的易逝感。
「你一定要記住我現在的模樣好不好?」
這可能是她能展示出的最鮮活的狀態,儘管她知道自己看起來總比正常人蒼白一些,但是好歹還沒有發青。
據說人在接近死亡的時候,周身是散發死氣的,所謂的死氣,就是蒼白中發青的臉色,任何人大眼一看,都知大限將至。
江述月看她的眼神雖沉靜如水,但卻像是在衡量、思索,又像是在強抑內心的某些情感波動。
終究是將沉默作為最深沉回應的人。
他眸光微斂,手上多了力量,不再是陶梔子指引他,而是在陶梔子的手離開的時候,他的手也沒有離開這臉龐。
他那種帶著幾分悲憫的眼神在閃爍,陶梔子看得有些奇怪。
手下的動作不像陶梔子引導的那樣胡亂,而是真正如她所願那樣。
充滿憐惜地、溫柔地、輾轉在她的側臉,避開她受傷的下巴。
清涼的指尖落在她鼻樑處的時候,她略顯陌生地輕顫一下,然後瞳孔擴了擴,靜靜地閉上雙眼。
他的手流連半晌,輕飄飄地離開了。
陶梔子重新睜開雙眼,眸中不再有半點脆弱。
她總能輕描淡寫地,笑著,用看似開玩笑實則嚴肅無比的語氣說著:
「如果方便的話,我想死在你的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