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讓深以為然,端起茶盞撥了撥茶沫,靜等孟躍後文。
「然而…」孟躍話音一轉,壓低聲音:「譙城的布糧卻是顆粒有數,粥稀見人,再加上太子心腹私會大糧商,我疑鄰省怕是調不來糧了。」
杜讓心頭一咯噔,手上的茶盞翻落,茶湯灑了他一身,他卻顧不得燙,撲過來捂孟躍的唇,「你瘋了,你在說什麼?!」
若孟連穗所言屬實,那鄰省的糧去哪兒了?
不止鄰省官員,京里戶部都得遭殃。而太子明知此事卻不舉,挪移糧食的人是誰,不言而喻。
屆時朝堂大清洗,儲君被疑,恐動搖國勢。
屋內死寂,如一汪深潭,杜讓心如擂鼓,卻對上孟躍平靜明亮的雙眸。
怎麼會有人說出這麼要命的話,還這麼冷靜。
杜讓聲音都在發顫:「連穗,我…我鬆開你,你莫…胡說…了。」
孟躍眨了眨眼,杜讓緩緩鬆開她,孟躍彎了一下眉,給杜讓一個安撫的笑:「也或許是我想多了。」
杜讓也想笑笑,但他勾了勾唇也不得,實在笑不出來。
「連穗稍等,為兄失態,先行更衣。」杜讓此刻需要獨身靜靜。
孟躍坐在榻上,今日的天光算不得好,菱花窗內用紗糊了一層,光線透進來,愈發昏暗朦朧。
孟躍背對菱花窗而坐,半低著頭,大半張臉都被黑暗隱匿,沉靜的像一座雕塑。
屋門再次推開,腳步聲響起,杜讓換了一身雪白色的寬袖長袍,顯得他斯文儒雅。
「讓你久等了。」杜讓道。
孟躍搖搖頭,兩人相視無言,杜讓向榻而去,隔著一方小桌與孟躍並坐。
「你今日來尋我,是想讓我做什麼。」
孟躍抬起頭,暗淡的光勾勒她流暢的側臉,輕聲道:「隨大流,但凡行事都扯上一干商眾,對上太子的人記得裝傻充愣,不要被利益迷惑。」
她看了一眼茫然的杜讓,又垂下眼,「我還有事,這就走了。」
杜讓回過神來,「這麼趕?好歹用頓午飯。」
孟躍起身,笑了笑:「下次罷,有緣總會相會。」
杜讓微怔,隨後跟著笑了一下,「你說的是。」
他看著孟躍,這會兒細細瞧,才發現眼前人眼底泛青,鬢角垂落碎發,美玉染塵,冷冽之餘頗有幾分古韻。
「其實,你不與我說也無妨。」他們認識的日子這樣淺,竟值得人這般奔波為他。
杜讓心頭像揣了一個火栗子,滾燙一片,他上前擁住孟躍,低聲喚:「連穗,你的情我記心裡了。多謝。」
孟躍身子微僵,隨後又強迫自己放鬆,敷衍的拍了拍杜讓的背。
杜讓鬆開她,雙眸定定望著孟躍:「連穗,我今日才知了傾蓋如故,白首如新。上蒼當真厚待我。」
孟躍輕笑。
隨後,她離開江州,一人一馬穿梭秋風夜露,馬蹄踏過泥濘,枯葉盤旋飛舞,不沾她身。
孟躍趕回譙城,混在災民里。
正逢午時,她跟著災民去打飯,鍋里熬著稠粥,孟躍吃了一口,糙米中夾雜今年的新米和青菜。
周圍一片歡喜,孟躍心頭髮沉,前些日子,災民吃的都是糙米,那時粥很稀。
江南的大商人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這麼快供應糧食,不知道太子許了什麼重利。
孟躍隨著人群離去,忽而一陣喧譁,孩童的哭鬧和抱不平之聲。
孟躍看去,尖嘴猴腮的男人正在搶一個五六歲孩童手裡的粥,這裡離官差很遠了。
稚童一直哭,「那是給我阿娘的,她病了,我帶給她的…」
男人聽的煩躁,抬腳就踹,腳沒落到孩童身上,卻哎喲哎喲叫喚,旁邊滾了一顆雞子大小的石頭。
「哪個王八蛋偷襲我。」
「是『他』。」一個吊梢眼的半大小子指向孟躍,以尖嘴猴腮男為首,另一個敦實男加吊梢眼,三個人把孟躍包圍。
「小子,今天叫你吃個教訓,逞英雄要付出代價。」
「一起上——」
吊梢眼和敦實男左右包抄,打算架住孟躍雙臂,尖嘴猴腮男正面攻擊。
然而孟躍雙手使了個巧勁兒,胳膊如靈蛇一般掙脫,雙手撐在兩人肩頭,整個人騰飛而起,一腳上踢尖嘴猴腮男下巴,咔吧一聲響,男人向後仰去,嘴裡吐出血沫,飛滾兩顆牙。
尖嘴猴腮男腦瓜子嗡嗡,半天爬不起來。
左右兩人都傻了,還沒反應過來,面前一股力拉扯,孟躍退開,這兩人面對面撞了一嘴巴血。
周圍百姓紛紛叫好,小孩兒也不哭了,跟著用力拍手。
「臭小子。」尖嘴猴腮男終於爬起來,像一頭牛沖向孟躍,卻見孟躍閃身一避,同時腳一勾,那人摔了個嘴啃泥,再次吐出一顆牙。
叫好聲更甚。
人群外,侍衛小頭領望向馬車內的青年,輕聲問:「十七殿下,咱們要不要上前抓捕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