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裡,顏康派人過來問了,問,「是能治二公子惡疾的醫工麼?若能治癒,必有重賞。」
顏升不受他威脅,心想這都在自己家了,還能怕外人不成,開口便說不。酒興言見他非要跟自己作對,歪著頭看著他,誒了一聲,連忙接話,點頭說是。
來人被他們這一唱一和弄得糊塗,又想主子這事情實在緊急,哪怕只有一根救命稻草,也得抓緊了,便也不問,招著手領著二人一塊兒進屋,等主子自己來定奪。
話說回來,這剁巴子並不是能傷及性命的事情,想來梁彥好也是念在此人只是對呼衍容吉動了邪念的份上,才饒他一命。所以顏康看起來還好著呢,不過面色有些慘,眼珠子垂著半睜不睜的,斜靠在床榻上,下身未著寸縷,只在腰前蓋了一塊白布。
顏康甚至懶得過問顏升的事情,在他看來,只要自己的東西能長回來,這不聽話不懂事的兒子死在外面也不會叫他心痛一點。還能再生的,只要那東西長回來,他還能有幾個,十幾個,不,幾十個兒子。
「方才他們通報的那名醫工就是你?」顏康轉溜著眼珠子往上,露出一指寬的下眼白,死氣沉沉地看著酒興言,問詢道。
「正是。」酒興言往前走了一步,又從部曲手裡取過自己的藥箱來,穿過遮擋視線的三四層帷幔,走到顏康的窗前,坐下,自信道,「老朽非不但能治好顏公子的傷勢,還能要公子你的肉。根再度生回來,且是想要多大就能多大。」
有些男人的尊嚴,確實就與這東西掛鉤。顏康一聽就上鉤了,眼睛裡都有了神采,甚至刻意偏過頭,鬆開一直倔強著支撐自己不倒下的右手,從床幔中伸出來,要求道,「來吧,給我號脈。」
酒興言低首看了看他手臂,輕笑了兩聲,吐息道,「不用摸我也知道是什麼情況,我在宮中見過像你這樣的,沒有上百也有幾十。只是他們不敢同你說實話。」
「哦?」顏康出聲,側目以待,問,「他們可都說我脈象平穩,並無大礙。」
酒興言從沒聽過這麼好笑的笑話,朗笑抬起手,將顏康從頭到腳指了一遍,描述道,「膚白無光,雙目無神,精神頹靡,脈象平穩。哈哈,顏公子,他們是不敢給你治才說你並無大礙。可我敢給你治,我就要說,你的脈象定是微細欲絕,或者浮芤脈,如漂浮於水面之上的木頭,一按便無,乃氣血大傷之相。」
不過話又回來,醫者有話想說,「當然,也可能是顏二公子靜心挑選出來的庸醫們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脈象,不知道該作何解釋,畢竟在他們眼裡,此乃氣絕之人才有的脈,忽而謊稱公子無傷……」他說著說著,把眼睛微微往下挪了挪,挪到顏康的雙腿之間,繼續道,「這麼明顯的傷勢,再說無傷,未免太過荒謬了。」
酒興言想著便主動掀開了床幔,往裡探去,乾脆主動地揭開了蓋在他傷口上的白布,邊看邊說,「事情發生到這會兒幾個時辰了?傷後都做了什麼處理。」
再一定睛,哭笑不得,梁彥好那小子下手是真狠,齊根剜肉。
顏康聽見這口吻,心知是遇上有本事的醫工了,不敢怠慢,不敢說謊,「昨夜酉時三刻還差,傷後只敢讓人撒金瘡藥。」說完他又求救般地開口,懇請他,「我把斷了的另一半收拾乾淨放進冰窖里存著了,保它不腐……能不能……您能不能幫我把它接回來,再長出來要等的時間太久
了,我怕它萬一長不出來……我求您了,我覺著哪一根都不會有原來的好。」
酒興言不知道怎麼接。他以前當軍醫的時候,只接過剛斷的,剛斷沒多久,傷口都還新鮮著。可眼前這個,都過去快一整日的時辰了,本來就是沒什麼可能的。他走這一趟純粹為了那丫頭,眼前這些沒德行的,是生是死與他無關。
「老朽從不說謊言,接不了就是接不了,你拖得時間太久,像你下腹的傷口,好幾處都開始潰爛發膿。接斷肢要講究這面齊不齊,裡面的筋對不對得上,外面的皮全不全。」他邊說,邊用手給顏康指了幾處已經腫起來的創面,解釋道,「別說接回來,這幾處傷不養好,能要了你的命。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與其接個死物把自己的命也弄沒了,不如重新再來,我給你養一根新的。」
要麼怎麼能說醫者的話能撫慰人心呢。
原本在這個屋子裡枯坐一日,眼皮完全沒法兒合上的顏康,這會兒聽了酒興言說的話,直直地望著酒興言,及難受又感動地從眼眶掉了幾顆眼淚出來。
顫抖著嘴皮同他說,「我方才叫了幾十個人進來看了,沒有一個,沒有一個敢這麼同我說。」顯然是尊嚴已經被踩進泥土裡,快要堅持不下去,精神即將崩潰的時候,把酒興言盼來了。
酒興言時常聽到病患這樣說,說醫工啊,你就是我們的救星,沒有你,我們怎麼能活下去,說那麼多聽起來叫人感動又發自肺腑的良言,好像,好像每一個生病的人都是可憐人,可憐到,只要他生了重病或者不治之症,無論做過什麼可惡的事情都該被人原諒。
不是這樣的。
怎麼可以這樣無恥地把一切罪惡要交由他來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