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蕪菁並未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他也在救人,他分明也在救人!
他心中不服氣,破口大罵。他紅了眼,然而三千界卻比他更先落淚,齊蕪菁有些發懵,似乎僅僅是言辭,就已經將三千界傷透了。
有那麼一瞬間,齊蕪菁覺得三千界在流血。那些難以承受的疼痛將三千界徹底壓垮了,三千界喉間溢出哽咽,卻像是悲鳴,他比齊蕪菁更加絕望。
齊蕪菁心如刀絞,他本來想說:「我做了件正確的事,我殺了大禍害,你就不能……誇誇我嗎?」
可他沒有機會說了。
無相刀已經沾上了他的血。
——齊蕪菁站在一旁,瞧見自己的頭顱滾落。
三千界聲嘶力竭地吼叫,他如墜冰窟,渾身戰慄到拿不穩刀。
齊蕪菁再次看見了自己的屍體,他嗚咽出聲,眼淚決堤。
不知過了多久,三千界眼眶猩紅,他迷濛地喝了口酒,而後抱起齊蕪菁的頭顱和屍身。
然而正當他踉蹌往回走時,三千界瞧見了站在跟前的陳佩蘭。
第71章
陳佩蘭只穿了件白色長衫,一直遮到腳踝,連鞋都沒穿,赤著腳來得匆匆。他模樣比無青還要小,仿佛只有十三四歲的模樣。
「求你……」陳佩蘭臉色發白,喘息道,「不是,是……對不起。」
三千界冷眼瞧著他,一言不發。
陳佩蘭緩了片刻,才道:「燭雪君,你會想辦法救無青的,對吧?大腹行和南明王的戰役里,你先後失去了以色聲和無所住兩員大將,可如今他們仍活在不周城內……我沒有冒犯的意思,只是猜你會同樣拼盡全力救回無青,差一具靈體……對嗎?」
三千界毫不留情:「滾。」
「等等!」陳佩蘭追攆上去,「我可以……我能以死換無青的生!」
三千界終於頓住步子。
陳佩蘭氣喘吁吁:「我可以死,我的命不值錢,但世間仍舊需要無青君。」陳佩蘭擲地有聲,「我知道你是如何讓其他兩位活過來的,你獻祭自己,獻祭眾生,以托舉補全他們的殘魄,不過就算他們活過來,也只是半人半鬼,永遠只能依附你而存在。我明白,那時你沒得選,你做不出讓以色聲的魂魄奪占活人的事,可眼下你可以選,我自願……」
陳佩蘭說得沒錯。
當年為了丹無生和洛蛟的復生,三千界獻祭了自己的魂魄,尤其洛蛟,更是受了犧牲在四獨河中萬千戰士亡魂的力量,得以借黑烏重塑肉身。
唯獨一點,丹無生和洛蛟必須依靠三千界,若三千界衰竭滅亡,他們也會隨之魂飛魄散。可三千界目光落下,對陳佩蘭報以冷眼嘲諷:「你自願?」三千界說,「你憑什麼自願?」
陳佩蘭不卑不亢:「因為只有我自願,我的魂魄放棄反抗,無青的魂魄才可以進入我的身體,只有進入我的身體,無青才能作為『人』光明正大的活著。」
如果說一個凡人也有擁有最強大的力量,那麼這個力量只能是肉身與魂魄間的連繫。
外來魂魄若要插足進一具陌生的軀體,那麼它一旦踏進這副軀體,其中的原生魂魄在自己的戰場上將擁有滅頂之力,足以將侵略者撕得稀碎!
哪怕是屍體也不意外。
除非屍體的魂魄早就灰飛煙滅,但這樣一來,屍體本身也會迅速因為魂飛魄碎而枯萎。
「不需要。」三千界冷笑,「我何時淪落到需要因你妥協的地步?你這樣不計犧牲擅自以命換命感動自我的人,就像螻蟻一樣可悲。」他右眼的紅瞳像一輪邪惡的血月,正透過面具兇狠地端量陳佩蘭,「你不必在我這裡求死,命脈微弱,你本就活不久。」
「是嗎?」陳佩蘭毫不畏懼,他上前一步,「燭雪君,你既然對我的方法毫無興趣,又何必浪費時間聽我自我感動一遭?這並非你的作風。我小時候見過你,高高在上,眼睛裡沒有慈悲,似乎容不下這俗世和眾生,我不騙你,你可以照照鏡子,看看你的模樣。」
陳佩蘭細細道來:「無相刀下過,什麼都斬乾淨了。無青的魂魄碎得不成樣子,哪怕你可以一片一片拼起來,那他得變得多羸弱啊……就算變成鬼也是會受欺負的吧?依照他的性子,你能將他時時刻刻留在身邊麼?囚禁,還是豢養?若你要讓他爭奪活人身體,他哪裡還有力量?你幫他麼?」
陳佩蘭道:「燭雪君,你有那麼多甘願為你去死的信徒,你隨時可以讓他們讓出肉身來。可……有什麼必要呢?你面前就有一個,還是個魂魄不全的殘次品。」
三千界呼吸沉沉,他在原地冥思片刻,而後帶著齊蕪菁的屍首回了九塵衢,留下一句:「我不需要別人的命,他也不需要你來逞英雄。」
陳佩蘭所言不錯,三千界別無他法,只能如復活洛蛟和丹無生那樣。
獻祭自己,獻祭眾靈,獻祭一切。
……就這樣過了十年。
然而齊蕪菁的魂魄仍是一攤碎泥。三千界從未如此受挫,他失敗了無數次,又嘗試了無數次,最後仍舊發現獻祭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