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胡亂拉扯道:「錯了!神不戴這個。」
有人摁住他的手,勸誡說:「屠殺和慈悲從不相悖,你是神,你做什麼都可以。」
桑青怔然,拉住那人,呼吸急促:「是你嗎?你,你回來了?」
「你問我?」那人溫順道,「我一直都在的,神靈,眾生一直都在。您向下看看,在您腳邊,這就是您的眾生。」
桑青心下大亂,他慘白著臉:「拿酒來!我不可不醉。」
那人又道:「不要喝酒,這酒成了您心中的孽障,你喝了酒,便瞧不清眾生全貌。不要逃避了,神靈,您往前看看,您在哪兒呢!」
桑青朝下看去,忽然心臟驟停。他懸在遙遙高空,腳下是密密麻麻的頭顱!吟誦聲如同噴發的火山,將他燙傷,又將他吞噬。
好高。
放我下去!
桑青驚心動魄地大叫一聲,他的佛珠和耳璫都在搖晃。
叮噹。
遙遠古剎的鐘聲迴響,僧人撞擊銅鐘,低聲誦念。紅日渾圓似血,經文迴蕩,箴言變成一條條鎏金色的咒鏈,從天地各隅拔地而起,仿佛群龍破曉,朝著桑青呼嘯湧來。
這天地間忽然只有他一人。
四面八方的咒鏈變成了枷鎖,釘穿他的四肢百骸,令他不可掙脫、不可違悖。
痛及全身,有聲音問,你還要做神嗎?
桑青搖頭。
那聲音又說,只有成神,你才能度化蒼生。
桑青嘶吼道:「可我沒有!我不是神!」
那你為何死不了呢?
因為你已享永生。
做神啊,也像上天階。你很好,竟熬到了此刻,站在了更高處。你要度眾生,除邪祟,得先學會看。
好了,神靈,如今你再看看。
風吹起,露出桑青黑髮中的幾縷紅絲,上面的血永不再褪色。血味飄過來,令桑青驚悚,也令桑青疼痛。
桑青渾渾噩噩地問:「看什麼?」
音落,桑青那隻看破眾生苦厄的右眼驟然流出鮮血,將那顆純潔的銀色珍珠變成了血溝壑中的一粒沙。
與此同時,他看見浩渺山嵐悍然失色,變為濃濁的黑煙。日照的雪山之巔上,爬滿了不勝枚舉的黑點,仿佛宣紙上的污漬。
那人說:這便是邪祟,也是你度化眾生的豁口。
那人耐心十足,又問:現在呢?要不要做神?
桑青說:我不願。
那聲音寬宏大量:少年人,成神未滿,你仍是眾生。你可以選擇繼續當庸人。天地慈悲,准許你的選擇。
桑青閉眼:就這樣,讓我解脫吧。
那人笑道:這樣啊……也很容易。少年人,你找一個人,教他念咒,再讓他吃掉你的骨血。如此,你的詛咒便傳給了下一個人,你就再也做不了神,也不為眾生苦難所困。
咒鏈卻倏然大亮!
桑青腳下一空!他驀地自最高之處墜落。斑斕的袈裟紛飛,瓔珞閃著火彩,他被萬千金色的咒鏈裹束,身體也變成了經文中的一段。
嘩啦。
咒鏈斷裂!
桑青的視線天旋地轉,他分不清晝夜,也分不清血淚,他倒著墜落,便倒著觀世間。
而後——
「叮噹。」
佛珠搖晃,桑青手握斬邪大刀,再次穩穩在了神台上。
眾生跪在他跟前,邪祟亦在他跟前。
那座神龕的餘音迴蕩,其中儘是嘲笑。
你問我成神的代價?少年人,我早告訴你了——得神力,渡眾靈,享永生。
你還要做神嗎?
桑青睜開眼:「我做。」
第64章
夜裡總多寒涼,是個霜打淒草的節令。
桑青卻穿得很薄,他淌著汗,在寒霜天裡縱馬。風和雨露都被甩在身後,桑青只管朝前狂奔。
他有了「神」力,不再是眾生,可他「神」力微薄,又依舊撐不起全部眾生,因此酗酒成了他塑造強大的惟一來源。
桑宛雙沒有承擔眾生祈願的能力,但他可以騙自己無堅不摧。
忽然,桑青耳旁傳來一聲驚呼,梳子驟然落到地上。
桑青一副眼餳之態,他抬起眼,從鏡中看到小僮詫然的神色,問:「怎麼?」
小僮拾起梳子,嘟囔道:「神主,你的紅髮比往日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