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說,你求對人了,這病我會治。
——「不想治病。」
齊蕪菁道:「也不想吃藥,其實不必費神,我不會死的。」
桑青「嗯」了聲,沒說不信,但他堅持將藥粉碾碎,拌進糖水裡:「無青,你近日不要出門了,都城裡有的人病未好,也攛掇著你的病好不起來。」
齊蕪菁伸出手臂,任他察看:「今日又下雨了,黏糊糊的,我不喜歡這裡,什麼時候能走?」
桑青吹過勺子中的湯藥,送至齊蕪菁跟前說:「很快了,你吃了藥就……」
——「就會好的,吃了藥就會好的哥哥。」
雨停了。
燥烈的陽光曬在草蓆上,男孩兒面色慘白,瘢痕幾乎覆蓋住他所有健全的皮膚。
藥是桑青親自采的,當初藥石宗治療這類頑疾便是按照這類配方做的藥。桑青將藥和錢都送到這間房子的門口,那日正天朗氣清,他聽到兩隻小孩歡呼「神祇顯靈」和「神主萬歲」。
萬歲麼……
桑青坐在神座之上,這話傳至耳邊,竟讓他有些撐不住身子。
女孩不顧男孩的嘔吐和抗拒,仍執拗地給男孩餵藥,然而藥水喝一半撒一半,女孩落了淚,有些發怒和崩潰:「這藥是神藥,你不吃怎麼會好?!你想去死嗎?!」
桑青聽到一切,看到一切。
他催促道,對,聽你妹妹的話,快點喝藥。
女孩說:「吃了就會好!哥哥我求你了,讓我救救你吧。」
桑青也說,小孩,讓我救你吧。
讓我救一回人吧。
——「算了。」
天上轟鳴炸響,那日雨似浪,他說算了。
齊蕪菁有一瞬間的懵騰,他疑心自己聽錯了:「什麼?」
桑青支著腦袋,疲憊不堪:「我說算了,無青。」
「你說的?」齊蕪菁握刀的手用力到泛白,他道,「……算個屁。沒人能命令我,也沒人能叫我『算了』,桑宛雙!」
「我在。」桑青強忍疼痛,坐直身體。
大雨悲鳴,齊蕪菁攥著刀向前:「我討厭你喝酒,討厭到我想殺了你。」
「我們不是敵人,無青。」桑青招手,他耳垂下的銀環便晃悠悠,「不要淋雨了,我今日好累,可以不要讓我痛嗎?」
齊蕪菁重複道:「我最後說一遍,跟我走。」
桑青笑,自嘲道:「你今日說了好多『最後』。」
齊蕪菁道:「我……」
「既是最後……」桑青背脊緊繃,他像一尊人造的塑像,連情緒都被縫在軀殼之內,「那我就,不騙你了。」
他抬起眼,想看清齊蕪菁的臉,卻只看到一團模糊的紅。齊蕪菁的身影都融化進了雨里,桑青嘆道:「我早就是神了,無青,我騙你的。」
齊蕪菁的身體僵硬了瞬,但他隨即道:「好,好!你騙了我,也情理之中。不過就是沒有做到改變過去而已,一切保持原樣而已,我才不怕!我今日本就是來劫神的!」
桑青目光愕然:「……為何?你不是最討厭神麼?」
音落,雨聲漸響!
「沒有為何。」齊蕪菁踏著雨,飛速奔來,「接住我,我要進來躲雨了。」
桑青還有些茫茫然,身體卻已經慌忙跳下蓮台,將人擁進懷裡。他的佛珠被人拽著,和齊蕪菁碰了個吻。
抱酒而來的神宗弟子被嚇得魂飛天外,酒罈「嘩啦啦」摔碎,卻沒有雨響。桑青充耳不聞,他抱著人,才驚覺齊蕪菁在發抖。
桑青問:「對不起,讓你好冷。」
「我好怕。」齊蕪菁捧起他的臉,顫聲說,「我好怕,桑宛雙,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我啊……
我想救人,我想救世,我想救眾生。
阿母,我是不是很傻?
「你才九歲,能不能不要說這樣成熟的話,好恐怖啊小子。」鷹王為他摘掉頭髮上的雜草,「不過你年紀小小,卻能有這番覺悟,誰敢說你傻?一群二百五,他們讀過書沒有!」
桑青狐疑道:「你不罵我?你支持我?」
鷹王說:「好笑,我為啥罵你?家裡有個靈童,我還燒高香呢!」
桑青不滿:「你支持我,昨日怎麼還將獵隼綁起來,折斷了它的雙翅?人家壓根沒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