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的桑青若知道他還做過弒神弒父弒君弒師長的事,必定會大跌眼鏡,還不知道誰怕誰呢。
齊蕪菁心裡囫圇,沉默了會兒,說:「你真想我走?」他沒聽到桑青的回答,從水中起身,「那行,等——」
他這個「等」字還沒說完,便被人「嘩啦」拉進水裡。桑青將他摁在懷中,喘息急促。
「我不想,別走,別離開,我要瘋了。」
第61章
桑青收緊雙臂,他軀體空空,仿佛要將齊蕪菁重新變為他的血肉。
齊蕪菁出了點汗,他拍拍桑青的背,悶聲說:「喂,你抱得好緊。」
桑青將頭擱在齊蕪菁的肩上,只說:「痛。」
齊蕪菁一頓:「眼睛麼?」
「背。」桑青說,「還有心。」
齊蕪菁扶著桑青的肩,將人推開。桑青的內衫緊貼著胸膛,露出兩道十字型的傷,被水泡過後口子咧得更開,白肉外翻,卻已經流不出血。
齊蕪菁目光坦率,他盯著傷,桑青就盯著他,目光翻攪,情緒不明。
齊蕪菁說:「轉身。」
桑青依言轉身,露出後背的累累傷痕。這些痕跡有的來自於刀刃,有的來自於鞭繩,還有的來自於烙鐵,雖已有癒合的趨勢,但其猙獰程度卻讓人很難不去想像曾經的潰爛。
齊蕪菁臉色都變白了,他卻佯作輕鬆道:「鋼筋銅骨,不過瞧你日子過得確實舒坦,這種傷都能養好。」
桑青回過身,他說:「沒好。」
齊蕪菁淡聲道:「都是今日那個人傷的?不對吧,他被你揍成那樣,壓根不是你的對手,既如此,他又怎麼在你跟前殺了那拉?」齊蕪菁情不自禁將目光落回到桑青的胸膛,「我瞧都城裡的人都站你拳頭下的那個人,你呢?這麼可憐,要我為你做主麼?」
桑青答非所問:「你心痛麼?」
齊蕪菁抬眸:「什麼?」
桑青驀地將齊蕪菁的手摁上自己心口,神色認真:「你會為我心痛麼?你看,我受了這麼重的傷,流了很多血。我日夜都在痛,痛的時候我就會想你和阿母。我被這片穢土拉著下地獄,變成了怪物。」
他借用齊蕪菁的手將傷口摁出了血,卻發出滿足的喟嘆:「我不想你痛,無青,可對不起,我好渴望你現在的表情,我想你可以很在意我。」
「啊……你這傢伙果然本性難移啊。」齊蕪菁淡淡瞧著手裡的血,又看著桑青,「看著我,聽我說,夠了,可以放手了,好嗎?血流出來,這澡白洗了。」
「沒關係。」桑青聽話放開了手,他胸口溢出血絲,「很快就不會流血了。」他在水下牽著齊蕪菁,倏而說,「那拉脖子上的刀,是我砍的。」
齊蕪菁挑眉:「怪讓人意外的。」
桑青道:「十惡不赦吧,你還要為我做主麼?」
齊蕪菁道:「看情況,接著說。」
桑青背靠池子,望著房梁:「今日地上那人是這一片的霸王,他們家雖然是屠夫,那把刀上沾的卻不止牲口的命。朝廷派神宗出面調查,我便跟著在這一片扮演觀音,只不過他看見我,便用刀打起了我的主意。他聽了一名老兒的話,認為宰了我,吃了我,自己便能成神。」
可這人壓根打不過桑青,便將心思放在了那拉這匹老狼身上。
「他用毒藥折磨那拉,借屠刀施以凌遲之刑,那拉身上還有數不盡爛疤,火燒的。起初我並不知曉,直到有天夜裡,我忽然聽到那拉躺在我身側哀嚎,我看見它流淚吐血,聽到它悲鳴祈求,讓我保佑它不再受折磨。於是我將整個都城翻遍,找到了它,然後一刀砍死了它。」桑青情緒難掩,他說,「那拉陪了我十八年,我報以它屠刀。」
桑青找到了罪魁禍首,於是便有了今日這一幕。可都城裡的人自詡高貴,瞧不上一條老狼的性命,以牙還牙本就是人之常情,但桑青有了「神靈」之名加身,世人對他的崇拜像一把火,將他捧高,也能將他燒死。
他的任何作為會被無限放大、曲解,人可以殺生,神不可以,否則就是屠殺,就是不仁慈。
桑青嗤笑道:「沒錯,他不過殺了一條老狼而已,那拉壽數本就不剩幾許。都說人命關天,草原兒女為了活命也食神血肉,可我為了泄憤,竟想將他開膛破肚。」他偏過頭,笑意染上落寞,「就這樣,你還要為我做主麼?」
「你用赤手空拳對付他,分明是他技不如人。」齊蕪菁思索須臾,「我的心是偏的。」
「偏向我麼?」桑青笑了下。
「宛雙啊……」齊蕪菁忽而捧高桑青的臉,「有時候慈悲和殺戮並不相悖,惡鬼留在世上,反倒是罪事一樁。若是我,我便拿著刀,一刀一刀討回來。」
桑青眸光微動。
齊蕪菁雙手握住他的手,要他攥住虛無的武器:「我寧願你一葉障目,此生昏聵,也不願你慈悲到握不住刀,沾不了血。」
不要做神。
桑青說:「我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