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追上桑宛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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嚌嘈擁擠的人語熱氣兒似的冒出來,然而高聳的城牆卻是衰敗的灰黑色,上面爬滿深色滑膩的植被。
朗日當頭,都城卻仿佛身處雨季,陷入永久的潮濕。
由於知曉世人崇神的風氣,齊蕪菁藉此做了文章,用偽造的玉牌混進了都城,他戴上斗笠地同時,卻撞見了這樣一幕——街上的人分為兩派,大打出手,頭破血流。
現場充斥著吵嚷聲和咒罵聲,所有人的臉上都掛了彩,齊蕪菁踩到了血,才發現眼前狼藉一片。
有人大聲呵斥:「他當了神,就可以打人嗎?」
另有人駁辯:「神明眼光長遠,比爾等更具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若不是你們殺了他的狼……」
「那又如何?他拿著我們的錢,吃我們的供奉和香火,卻連小小的庇佑都做不到。賦稅這麼重,他的蓮花座卻是靠金子銀子堆起來的。殺了他的狼算什麼?我還要殺他呢!」
他這話一出,周圍吵嚷的人忽然詭異地安靜下來。無數雙眼睛盯著這人,好像他在驟然間變成了妖魔鬼怪。
「你,你瘋了?!」
「天啊,神可是會降下神罰的。」
「他雖無能,不庇佑大伙兒,卻可以叫你我好看的啊!你糊塗!快呸呸……前面就是神宗的走狗,當心讓他們……」
「他比從前那些招搖撞騙的神宗有用多了!他年紀小小卻竭力所能做了那麼多,你們為何偏偏視而不見?!你怎麼敢說這話的?」
「為何不敢?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為了供神供神宗,家裡的人都死光了!我飯都吃不起了,我還怕他?」
他們吵得不可開交,齊蕪菁擠過人群,瞧見又髒又濕的地上躺著一匹削瘦的死狼,狼的頸側還插著一把屠刀,血從屍體汩汩中流出,和另一頭飛射而出的血混成一體。
血像釘錘鑿鐵時的火星,紅色的水珠在桑青的拳頭下噴濺。他目眥欲裂,兇狠地盯著下方的男人,往死里在打,任誰來勸都沒用,像個喪失人性的野獸。
清雅高大的蓮花台在他身後,花瓣上卻是猙獰的血漬。桑青滿臉都是血,他穿著花紋色彩複雜的袈裟,脖頸下掛著瓔珞和佛珠,與周圍人的粗布衣裳格格不入,透出一股濃濃的邪性。
「天啊,他,他不是神!神怎麼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像狗,像狼,像動物……佛珠都沾血了?他完全不在意嗎?」
「蓮台沾了血,他是個邪佛!」
「神宗不管嗎?這是他們選出來的神啊!」
「不管的,這群傢伙和王座上那位是一夥兒的,一個爛德行!」
「他是神,神管神宗,哪有神宗管神的道理?」
「誰去救他?」
「說笑呢,這個瘋子,誰敢救他!」
「不是不是……我是說,地上那人,快來個人救救他吧!天啊,他要被神打死了!」
「神不能殺人的吧……」
眾人也不掐架了,開始像螻蟻似的瑟縮成一團,他們議論紛紛,聲音傳過來傳過去,就是沒人敢上前。
這時,人群中走出來一個人,他壓下斗笠,遮住眼睛。路過雪狼屍體的時候將那把屠刀扯了出來,又蓋住雪狼的眼睛。
眾人小聲道:「你是誰?不要多管閒事!快回來。」
齊蕪菁提著滴血的屠刀,往前走。
滴答。
他每走一步,就能聽到有人在咒罵。
神昏庸,神無用。
滴答。
神懦弱,神暴戾。
滴答。
神不慈悲,神害眾生。
「桑宛雙。」
齊蕪菁「哐啷」一聲,將屠刀扔在地上。
桑青的拳頭猝然停在半空,一如他停滯空白的表情。齊蕪菁的聲音像一場暴雨,將他身上的兇殘暴虐沖刷得無影無蹤,只剩下茫然。
「怎麼搞得這副樣子?」齊蕪菁蹲在那灘肉泥旁,探出了地上的人還有呼吸。
桑青喉間有什麼東西被堵住了,他偏過頭,澀聲道:「快走開,我不認識你。」
齊蕪菁說:「行,你不認識我。」他伸出手,「白眼狼,那要不要跟我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