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淺淡眉眼像極了沈鳶,可眼中的堅決果斷卻是沈鳶不可比擬的。
她輕輕嘆息一聲,又怕謝時渺夜裡會和自己以前一樣做噩夢。
沈鳶柔聲道:「你近來睡得如何?」
謝時渺莫名其妙,想不通沈鳶怎會忽然提起這事。
謝時渺實話實說:「很好呀。」
她若是睡不著,夜裡會起來再練習兩張大字,或是再溫習今日的功課。
謝時渺聲音輕輕,不悅皺眉:「百歲只肯讓我練兩張大字。」
唯恐謝時渺沉迷練字做功課,不肯上床歇息。
沈鳶一時語塞。
起初她還擔心謝清鶴讓謝時渺做的功課太多,不想謝時渺竟然甘之如飴,甚至還嫌棄夫子留的功課過於簡單。
除了算術一項,謝時渺在別項都是佼佼者。
沈鳶無奈莞爾:「百歲也是為了你好。」
她不再提沈父的事,好像就此揭過不提。
待夜深人靜,松苓端著沐盆服侍沈鳶盥漱,她小心翼翼覷著沈鳶的臉色。
「娘娘真的沒事嗎?」
松苓無聲作了個口型,「殿下那事……」
沈鳶搖頭,無可奈何勾起唇角。
她鬆開手中的絲帕,緩步往妝檯走去。
澄澈空明的銅鏡映出沈鳶姣好的一張芙蓉面。
膚若凝脂,點染曲眉。
一雙琥珀眼眸如秋水,瀲灩無波。
象牙白團花紋織金錦裡衣松垮,勾勒出沈鳶窈窕的身影。
她立在黃花梨妝檯前,染著蔻丹的手指在銀雕龍鳳鑲嵌寶石錦匣上敲了一敲。
沈鳶倏然出聲:「這錦匣上的寶石價值連城,唯有宮裡有,民間見都不曾見過。」
沈鳶轉首,目光緩慢從松苓臉上掠過,「渺渺是生在宮裡的明珠。姐姐說得不錯,宮裡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渺渺若不心狠一點,只怕早就被人拆吞入腹。」
民間孩子的純真良善,並不適合在這個弱肉強食的皇宮度日。
沈鳶低聲呢喃:「我只是有點心疼她,才這么小一點。」
沈鳶雙眼漸漸綴上淚珠,眼角淚水如斷線珍珠滾落,「我同她這般大的時候,只知道城中哪家胭脂鋪子新到了胭脂水粉,又或是城中時興的衣裙料子。」
沈鳶聲音顫抖,幾乎是泣不成聲。
窗下樹影婆娑,蒼苔濃淡。
謝時渺俯身伏在後窗下,花障擋住了謝時渺和百歲的身影。
少頃,殿中燭火暗了一瞬。
謝時渺回首看了百歲一眼,兩人沿著原路繞出去,悄悄回到東宮。
宮裡上下燭光照明,亮如白晝。
謝時渺夜裡時常念書到深夜,殿中也只會留百歲一人伺候。
門口守著的宮人見怪不怪,無人發現從後面窗子翻窗而入的謝時渺。
謝時渺心不在焉坐在太師椅上,雙目茫然空洞,一顆心好似還遺落在棠梨宮。
謝時渺自言自語:「我還以為母后白日說不怪我……是在騙我,我以為她還在氣我。」
百歲板著臉站在下首,好像高腳凳上供著的石獅子,一動不動。
謝時渺喋喋不休說了許多,驀然抬眼:「你怎麼不說話,啞巴了?」
百歲泰然自若:「殿下想要聽我說什麼。」
謝時渺喃喃:「你覺得那個人……該死嗎?」
百歲面不改色:「殿下覺得他該死,那他就該死。陛下和娘娘都不曾怪罪殿下,殿下又何必過問旁人。百歲同世人一樣,都是殿下的子民,聽候殿下的差遣,自然以殿下為馬首是瞻。」
謝時渺無聲挽唇,倏地又沉下臉。
「這回的事你還是莽撞了些,竟讓人看出端倪。
」
百歲雙膝跪地:是百歲辦事不力,還請殿下責罰。謝時渺腳上的金縷鞋在空中晃了一晃。
「責罰就不必了,若是讓母后看見,又該怪我了。」
百歲垂眼不語。
他本是書香門第出身,父親也曾升任祭酒,身上總還有世家子弟的驕矜從容。
謝時渺:「起來罷,我不喜歡你跪我。」
百歲身影一僵,拱手不語。
謝時渺:「你今日碰上鎮國將軍家的三公子了?」
百歲點頭:「是。」
他們家和鎮國將軍家原有嫌隙,百歲家中遭難後,對方每回見到百歲,都要挖苦一番。
謝時渺輕描淡寫:「放心,日後你再也見不到他了。」
百歲猛地抬起眼皮:「殿下難不成……」
謝時渺淡聲:「沒殺他,只是讓他這輩子不能再踏入汴京半步。日後再有這種事,我不想從旁人口中聽到。」
百歲躬身應「是」,藏在袖中的手指輕輕一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