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裘上的破洞不難補,金絲銀線都是宮裡現成的。
謝時渺從南書房回來,沈鳶正好剪短手中的針線,她雙手提著狐裘在空中抖了抖。
謝時渺歡天喜地接過,在燭光中細細打量,果然看不出一點破綻。
她美滋滋解下氅衣,換了狐裘披上。
餘光瞥見案几上的燭台,連連往後退開兩三步。
沈鳶笑著道:「怕什麼,若真燒著了,母后再給你補就是了。」
她一手揉著自己肩頸,一面讓松苓取來美人錘。
謝時渺乖巧接過,伏在案上為沈鳶捶腿捏肩。
謝時渺抿唇:「我可捨不得母后這麼辛苦。」
沈鳶抬著謝時渺一張小臉往前:「那是誰前日在東宮大發雷霆,若不是你,我也犯不著這樣匆匆忙忙,怕惹了我們殿下不快。」
謝時渺臉紅耳赤,半張臉埋在沈鳶掌心,她不悅皺眉。
「母后言重了,我哪有大發雷霆。」
她連打人都不曾。
若是放在以前,這事都稱得上是稀奇了。
沈鳶柔聲細語:「日後若是做了太子,你更要謹言慎行。」
謝時渺不明所以:「太子不是比公主地位高嗎,這麼我連發火都不能了?」
沈鳶笑著道:「就算是你父皇,也不能事事隨心所欲。枉顧禮法的,是昏君,不是明君。」
謝時渺似懂非懂,她一張小臉緊皺在一處:「竟連隨心所欲都做不到,那還有什麼樂子。」
沈鳶循循善誘:「再怎麼隨心所欲,也不能由著性子胡來。」
「什麼算胡來。」
謝時渺一雙如葡萄的眼珠子轉動,餘光瞥見侍立在落燈罩旁的百歲,謝時渺輕聲呢喃。
「若是我做上皇帝,可以為百歲脫去奴籍嗎?這應當不算胡來罷。」
百歲是犯官之後,謝時渺曾求過謝清鶴三四回,讓他脫去百歲的奴籍,謝清鶴不肯點頭。
沈鳶抬眸朝百歲瞥去一眼。
百歲不動如山,那張冷冰冰的面孔上尋不到一點裂痕。
他入宮時還小,如今卻也是個身量不小的少年。
沈鳶和松苓使了個眼色,松苓心領神會,帶著百歲一道離開。
殿中燭光晃晃悠悠,無聲落在地上的狼皮褥子上。
纏枝牡丹翠葉熏爐爐壁在燭影中泛著冷白的微光,白霧氤氳而上,如身在雲端。
謝時渺忐忑不安,拿眼珠子細細覷著沈鳶的面色:「母后,你怎麼不說話?」
沈鳶慢條斯理捧著茶盞,輕輕呼氣。
「你想我說什麼?」
沈鳶一針見血,「替你為百歲求情?」
謝時渺目瞪口呆。
小心思被沈鳶戳穿,謝時渺乾脆破罐子破摔,繃著一張小臉道。
「母后怎麼知道的,父皇同你說了?」
沈鳶搖搖頭:「是我自己猜的。」
她試探開口,「是你想幫他脫奴籍,還是百歲自己求的恩典?」
謝時渺不以為然:「不都一樣嗎?這宮裡哪有人真願意為奴為婢一輩子,且百歲這人確有真才學識,即便沒有我,日後他也能靠自己脫籍。」
沈鳶抬眉,忍不住溢出一聲笑。
「既知道他有這樣的能耐,為何還這般迫不及待求你父皇?」
她目光緩緩落在謝時渺臉上,帶了一點審視的感覺。
時至今日,沈鳶後知後覺,她終於知曉謝清鶴當初那話是何意。
謝時渺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她有著這個年歲孩童不該有的早慧成熟。入主東宮這事,只怕謝時渺早就期盼許久。
那些臣子的勸諫,半點也撼動不了她的勃勃野心。天家的機關算盡,在謝時渺身上一點點彰顯。
謝時渺仰頭望向半撐著的支摘窗,宮人遙遙立在烏木長廊上,飄搖的雪珠子斷斷續續落在園中。
那些宮人之中,也有和謝時渺形影不離的百歲。
謝時渺漫不經心:「自然是想讓他對我心生虧欠。」
謝時渺為百歲求來的恩典,和百歲靠自己得到的,終究是不一樣的。
心中早有所料,可無端聽見謝時渺這一句,沈鳶心口仍是百感交集。
她悠悠嘆了口氣。
「這些……是你父皇教你的?」
「自然不是。」謝時渺晃動腦袋。
沈鳶無聲鬆口氣:「那就好。」
不然她真的想同謝清鶴好好爭辯一番,哪有人這樣教孩子的。
謝時渺口無遮攔:「父皇說,他若是我,只會讓百歲跟在自己身邊做一輩子的奴才。」
沈鳶差點被茶水嗆住,連聲咳嗽,她詫異瞪圓雙目:「……什麼?」
她拍案而起,在寢殿中來回踱步,沈鳶怒不可遏:「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竟然這麼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