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宮點著安神香。
窗外的雨聲似乎停了,只剩淅淅瀝瀝從檐下墜落的雨珠。
沈鳶茫然盯著帳幔上的寶相花紋,她輕輕眨了眨眼皮。
目光往下垂落,沈鳶看見了自己隆起的腹部。
她又一次在心中補上一聲「對不起」。
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在耳邊落下:「孩子沒事。」
沈鳶猛地收回手,忐忑不安望向謝清鶴,謝清鶴一隻手裹著白色的紗布,血腥氣纏繞在他身上。
他聲音很低,是沈鳶不曾見過的低落。
沈鳶猛地別過眼,只拿後背對著謝清鶴,她沙啞著聲音:「是麼?那太可惜了。」
她臉上的遺憾惋惜顯而易見,謝清鶴怒不可遏,茶盞握在手中半日,卻遲遲沒有摔落在地上。
指骨勻稱的手背泛起道道青紫血脈,謝清鶴怒髮衝冠。
「沈鳶,你還有沒有心?」
「沒有!」
沈鳶霍地從榻上坐起,她仰著脖子朝前,「陛下不是問我為何不要這個孩子嗎?因為他是你的孩子,只要看見他,我就會想起你對我做過的那些事,想起你是怎麼逼我的……」
沈鳶一雙眼睛哭得紅腫,簌簌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
她哭得頭重腳輕,身子搖搖欲墜,連坐也坐不穩。沈鳶咬著下唇,一雙淺色眼眸悲憤交加:「我從未做過對不起你的事,為什麼、為什麼……」
她只是在一個雪夜中救了一人,沈鳶不止一次地想,如果當初不是自己多管閒事,不是多看了謝清鶴一眼,是不是一切就會和現在不一樣了。
她或許會如沈父所願嫁入蘇家,會陪著蘇亦瑾走完最後一程,留在蘇家幫助蘇少夫人操持家務。
或是和蘇亦瑾和離,走遍五湖四海,在圓圓滿月時為她送上荒漠的沙子。
那是她本該肆意自由的一生,而不是如眼下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困在九重宮闕。
手上沾滿鮮血,日夜被噩夢困擾。
謝清鶴盯著沈鳶的背影。
半晌,他啞聲:「你就這麼不想留下他?」
沈鳶不語,她又躺回榻上,背對著謝清鶴,任憑淚水落在枕上。
謝清鶴嗤笑一聲:「你若是真不想留下孩子,就不會醒來第一眼就去看他了。」
沈鳶遽然睜開雙眼,惱羞成怒。
是被人猜中心思的氣惱羞憤。
沈鳶別過眼,怒目切齒:「你總不可能時時刻刻都盯著我的。」
在孩子出世前,她還是有機會。
謝清鶴俯身,視線一點點在沈鳶臉上掠過:「你可以試試。」
他伸手,拂過落在沈鳶臉上的青絲,謝清鶴聲音陰沉。
謝清鶴唇角挽起一點笑。
「元家那個孩子叫什麼來著,元……」
「謝清鶴!」
沈鳶忽然坐直身子,淚水從眼角滾落,「你想對圓圓做什麼,你若是敢動她,我、我定不會放過你。」
她哭得撕心裂肺,語無倫次,「你不能動她,你不能!」
沈殊有多喜歡圓圓,沈鳶不可能不知道。
她幾近崩潰,一隻手緊緊抓住謝清鶴那抹明黃色的袍角。
謝清鶴低頭,漫不經心握住沈鳶的手腕,一點一點掰開她的手指。
謝清鶴和沈鳶十指緊握。
好像他們只是這世間再尋常不過的一對夫妻,好像他們之間從未有過任何嫌隙。
謝清鶴聲音溫和。
「那就好好把孩子生下來。」
「生下來……」
沈鳶呢喃,雙眼蒙著一層朦朧不清的薄霧,她輕聲哽咽,「生下來,你就會放過圓圓嗎?」
謝清鶴揚了揚眉:「嗯。」
沈鳶怔怔盯著窗下懸著的雨鏈,許久,她輕聲道:「……好。」
沈鳶有氣無力點點頭,「我會生下來,我會生下來。」
謝清鶴眉心稍攏。
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殿中又一次點起安神香。
謝清鶴一直等到沈鳶睡去,才起身往外走去。
蒼苔濃淡,青石涌路。
崔武侍立在廊下,遙遙瞧見謝清鶴的身影,忙不迭上前:「陛下,你的傷……」
謝清鶴從台階上摔落的時候,右手幾乎摔斷,可沈鳶卻是毫髮無損。
謝清鶴只簡單裹住掌心的傷口,不讓血絲滲出,而後又匆忙往棠梨宮趕。
崔武垂首斂眸:「虞老太醫已經在養心殿候著了。」
謝清鶴頷首:「朕知道了。」
他轉首,目光似有若無掠過那扇緊閉的槅扇木窗。
謝清鶴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想起沈鳶剛救回自己的時候,那時每每謝清鶴出門,沈鳶總會站在門前,目送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