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睜開雙眼,寢殿空空蕩蕩,不見沈鳶的身影。
謝清鶴面色鐵青:「來人!」
宮人應聲入殿,唯唯諾諾侍立在一旁:「陛下,怎麼了?」
「沈鳶呢?」
「沈貴人、沈貴人說睡不著,想出去走走,也不讓奴婢跟著,奴婢無法,只能遠遠跟在貴人身後,見她去了湖邊的水榭。」
謝清鶴更衣的動作一頓:「她去水榭做什麼?」
宮人搖頭:「奴婢也不知,貴人沒說。」
夜半三更,皓月當空。
清冷的月光映得湖面上波光粼粼,沈鳶攏著錦衣,從躺椅上醒來。
她不記得自己為何會出現在水榭,也不知自己是何時走出來的。
好像是又聽到了雨聲,沈鳶嫌棄吵鬧,越性在園子走走。
然後呢。
之後的記憶一片空白,沈鳶甚至不記得自己是何時走到水榭。
竹影婆娑,沈鳶茫然站在原地。
倏爾有人緊緊握住自己的手腕,狠命將她往後拽去。
沈鳶驚呼出聲,猝不及防對上謝清鶴森冷晦暗的雙眸。
他眼中溢著濃濃的憤怒氣惱。
「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
沈鳶嚇了一跳,惴惴不安。
落在臉上的目光高高在上,帶著上位者獨有的審視和不屑。
沈鳶不想和謝清鶴說實話,可她腦子如今都是亂的,也想不出好的說辭。
沈鳶幾近哽咽。
謝清鶴冷笑:「想說自己記不清了?」
沈鳶瞳孔驟急,詫異:「你怎麼知道?」
謝清鶴目光在她臉上一寸寸掠過,少頃,他輕哂:「你以為朕會信你這種鬼話?」
夜風嗚咽,參差竹影沙沙流淌在沈鳶腳邊。
謝清鶴凝眉盯著地上晃動的黑影,唇角勾起幾分譏誚。
「先前不還害怕影子嗎?」
為這事,棠梨宮窗前一個樹影也見不到。
謝清鶴想起沈鳶當日見到黑影的瑟瑟發抖,想起她拼命往手臂抓的紅痕。
可如今半夜三更,沈鳶卻敢一個人出現在水榭,滿地竹影也不懼。
謝清鶴若有所思望著沈鳶,像是在說沈鳶又騙了自己。
沈鳶急不可待為自己澄清:「我真的不記得了,我來的時候,這裡……這裡應該是沒有影子的。」
夾道兩邊的竹影鬱鬱蔥蔥,隨風拂動,儼然不是剛剛才種下的。
沈鳶辯駁的聲音漸低,底氣全無。
「我也、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這裡。」
說到最後,沈鳶也不再說話了。
謝清鶴不信自己,她說再多也無益。
同從前千百次那樣,沈鳶低聲告罪:「我錯了。」
儘管她並不知自己何錯之有。
耳邊又一次響起雨聲。
沈鳶睜著眼睛抬頭,卻只見到一輪明月。
她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瘋了。
……
沈鳶逐漸記不清日子,若不是宮人提醒,沈鳶差點忘了今日是端午。
端午夜宴設在陵江,兩邊高
台林立,繡帶飄舞。
畫舫上張燈結彩,燈光相映。
細樂聲喧伴著水聲落在謝清鶴耳邊,餘光瞥見宮人手上戴著的長命縷,謝清鶴眉心一皺,忽然想起去歲沈鳶編的長命縷。
那長命縷應當是為蘇亦瑾準備的,故而才會短了半截。
謝清鶴面無表情揉著眉心,環視四周:「……沈貴人呢?」
宮人畢恭畢敬,笑著道:「貴人說想出去透透氣,如今正在高台上呢。」
曲終人散,燈火闌珊處,沈鳶一身石榴紅寶相花紋織金錦錦裙,雲堆翠髻,滿頭烏髮挽成峨髻,鬢邊綴著金銀珠翠。
耳邊垂著的金鑲玉紅珊瑚耳墜在風中晃動,搖曳生姿。
高台上繫著兩盞紫檀琺瑯頂鏤雕六方宮燈,宮燈垂著明黃的燈穗子。
沈鳶盯著燈穗子半日,差點被晃花了眼睛。
台階上傳來一陣腳步聲,謝清鶴登上高台,甫一抬眼,凌厲眼眸眯起,如有萬箭扎在沈鳶心口。
她猛地一驚,一雙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她惶恐不安朝後退去,身後江風穿過,沈鳶坐在高牆上,差點往下跌落。
謝清鶴黑眸掠過幾分不安。
不過也只是短短一瞬。
他知道沈鳶不敢。
沈鳶眷戀的東西太多,又太容易心軟。沈殊,棠梨宮的宮人……隨便一人,都足以讓沈鳶繳械投降。
神色收斂,謝清鶴立在陰影中,黑眸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