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掩面泣涕,淚水不曾停下。
倘或剛剛明姑娘再往前半步,定會看見謝清鶴所為。
旁人不會怪謝清鶴半個字,只會罵自己不知廉恥,青天白日在御花園勾引謝清鶴做出這樣的荒唐事。
天底下沒有一個正經姑娘家,會被人這樣對待。
雙足無力,沈鳶哭得撕心裂肺,抿唇失聲痛哭。
謝清鶴眉心皺起,往上托起沈鳶一張淚臉,耐心漸漸喪盡。
「怎麼這麼能哭?」
指腹抹去沈鳶眼角的淚水,謝清鶴不動聲色,「罷了,日後你若是不願意來坤寧宮,可以不來。」
謝清鶴兩袖空空,還以為沈鳶是在向自己哭訴在坤寧宮受的委屈。
他大發慈悲,輕飄飄丟下一句恩賜。
倒不是為了什麼,只是不喜歡旁人喚沈鳶為「蘇少夫人」,聽著刺耳。
光影滿地,青苔濃淡。
耳邊腳步聲漸去,徒留沈鳶一人。
她背靠著石壁,雙手環壁,緩慢滑落在地。
沈鳶唇角挽起幾分苦澀。
她如今真和瘦馬花娘沒什麼兩樣,只不過她們得到的是賞銀,而自己得到的……是不用再和皇后見面,不用再聽她陰陽怪氣的教訓。
可……若不是謝清鶴,皇后也不會針對自己。
松苓疾步匆匆趕來,手上提著雕紅漆九攢食盒。
餘光瞥見沈鳶怏怏不樂從假山後走出,松苓忙忙上前:「都怪那不長眼的小太監,撞翻了我的攢盒,不然我也不會耽擱到現在。」
她扶著沈鳶往外走,「少夫人這是怎麼了,怎麼……」
沈鳶今早出門是松苓親自服侍更衣,可如今那錦裙卻皺巴巴的,宮絛也不似她先前系的那樣。
松苓睜大眼睛。
衣襟之下,那處她刻意拿脂粉掩去的齒印,此刻再次現於人前,似乎齒印還更深了。
松苓猛地朝假山後望去:「是……殿下?」
沈鳶反手握住松苓的手,哽咽道:「送我回去罷。」
她強顏歡笑,「我沒事。」
松苓幾度欲言又止,為沈鳶抱不平,為她委屈。
可九重宮闕,紅牆黃瓦,也容不得她一個奴才說三道四。
御花園的風吹到皇后耳邊時,她正在養心殿服侍皇帝用藥。
殿中供著十二扇黃花梨透雕龍紋雙面工屏風,紫漆描金山水紋牡丹香幾設有爐瓶三事,青煙氤氳而上。
皇后一手握著銅箸子,慢慢攪動香爐中的青灰。
太監笑著上前,手中端著黑漆描金托盤,盤中有兩塊牡丹香餅。
太監滿臉堆笑:「娘娘,這是陛下特讓人調製的,用的是洛陽進貢的魏紫。」
魏紫花大,乃是牡丹中的「花後」,難以培育。花匠一年也不過培育六株,都被皇帝製成牡丹香餅。
皇后目光淡淡瞥過,臉上無喜無悲,少頃,她柔聲:「放下罷。」
太監應聲退下,忽見皇后的心腹宮人快步邁入殿中,在她耳邊低語兩句。
皇后眉開眼笑:「此話當真?」
宮人笑得眼睛都沒了縫:「這種話奴婢哪敢編排,自然是真真的,蘇少夫人出來時,眼睛都是紅的。」
「荒唐,真是荒唐。」
皇后一連說了兩個「荒唐」,唇角揚起的笑意卻半點也不曾斂去。
帳中歇午晌的皇帝起身:「何事能讓窈娘笑得如此開懷,也讓朕聽聽。」
皇后笑著迎上前,親自服侍皇帝更衣:「自然是清鶴的事了,今兒我讓他陪明家姑娘去園子賞牡丹,瞧著兩人倒是相談甚歡。」
皇帝依言頷首:「清鶴的親事也該定下了,這些年辛苦你,又要為朕煩心政事,還得為清鶴掛心。窈娘,待清鶴即位,朕就帶你回金陵。」
皇帝望著窗外的花團錦簇,喃喃自語,「朕這些日子一直在做夢,夢見你和朕第一次在西湖斷橋上見面。煙雨朦朧,你撐著油紙傘,朝朕緩緩走來,那時金桂飄香……」
皇后站在皇帝身後,眼中無波無瀾,眉眼平靜。
透過那一扇小小的珠貝窗子,她只看見木窗上嵌著的價值連城的珠貝,看見窗下花匠精心培育的牡丹。
這是金陵萬萬看不到的。
金陵千好萬好,可哪裡能和汴京相提並論。在汴京,她是一國之母,受千萬人敬仰。
可還是不夠。
她不甘心只做皇后,不甘心自己的性命交付在一人身上。
皇后視線默不作聲在皇帝身上的龍袍掠過,志在必得。
她要的,是這身龍袍,是至高無上的權力。
竹影參差,皇帝疑惑轉身,渾濁的眼珠子透著年老體衰的無力:「……窈娘?」
皇后拿帕子輕拭眼角,笑著握住皇帝的手:「陛下竟還記得。」
皇帝心花怒放,在皇后手背上拍了一拍:「你的事……朕怎麼會忘記。」
皇后咽下心口的不耐和厭倦,不動聲色服侍皇帝用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