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手執拂塵,站在廊下吆三喝四。
「手腳都給我麻利些,別想著偷懶。」
嗓子尖細,如生鏽的利刃。
遙遙瞧見謝清鶴,太監唬了一跳,一張老臉堆滿笑意,諂媚著上前。
「殿下可算是來了,陛下都念叨半日了。」
福公公在旁人面前耀武揚威,在謝清鶴眼前卻連腰都不敢挺直。
「陛下一早讓人開庫作畫,又說水榭日光好,讓人搬了東西過去。」
水榭臨湖而建,四面垂著嵌貝流光閣簾,日光照落在珠貝簾上,似有萬丈光芒。
黃花梨剔紅嵌寶八屏風後設有剔犀四平方桌,桌上供著筆墨紙硯。
皇帝一手執筆,聞得謝清鶴過來,笑著仰首。
「清鶴來了,快過來。你瞧瞧朕這牡丹畫得如何?」
話音剛落,胸腔立刻傳來幾聲咳嗽。
謝清鶴皺眉:「湖邊風大,父皇還是保重龍體要緊。」
皇帝笑著擺擺手,不以為意。
他從福公公手上接過熱茶,喝了兩口潤潤嗓子。
「你不懂,牡丹本就是天地之物,拘於一室,倒委屈了它。你母后若是知道,也會不高興的。」
謝清鶴勾唇,眼中的輕蔑一閃而過。
只怕皇后的言下之意,並非如此。
紙上的牡丹栩栩如生,花團錦簇,奼紫嫣紅。
皇帝三句不離皇后,少頃,才終於想起謝清鶴是大病初癒。
「朕先前聽皇后說,你從馬上摔下,在榻上躺了一個多月,如今可好些了?」
「勞父皇掛念,已無大礙。」
皇帝頷首:「那就好,跟著的是哪位太醫?」
福公公笑著上前:「陛下忘了,娘娘為殿下請的是許太醫。只是不趕巧,
許太醫今日不在宮中。」
皇帝擺出願聞其詳的表情。
福公公:「今早蘇尚書遞了帖子,請許太醫出宮,說是蘇小公子昨兒夜裡醒了,這會子蘇府正熱鬧著呢。」
謝清鶴不動聲色抬起眼皮。
福公公眼角笑出褶子:「依理這話老奴不該說,只是這蘇少夫人真真是個有福氣,這才剛過門,蘇小公子就醒了。」
福公公伺候皇帝多年,自然知曉皇帝對有情人終成眷屬喜聞樂見。
他繪聲繪色講述蘇府的奇聞:「陛下不知,蘇小公子昏睡不醒多日,蘇尚書無法,只能請道士算了一卦,這不就是天賜良緣?」
皇帝果然高興:「這事是真的,可別是你這老東西編排出來哄朕的?」
福公公疊聲道:「老奴哪敢亂說,千真萬確。只怕用不了多日,蘇尚書家裡就該添丁了。」
一語落下,忽然聽見清脆的一聲。
珠簾搖曳,晃晃悠悠。
茶盞在案上磕出響聲,謝清鶴目光坦然,平靜對上皇帝望過來的視線。
「不小心扯到傷口,沒拿穩,還望父皇見諒。」
皇帝點點頭:「也罷,你先回去,順便挑些東西替朕送去蘇府,這樣一樁好姻緣,可是百年難得一遇。」
謝清鶴眼眸沉沉,黑眸如深潭古井,讓人辨不出喜怒:「……好。」
……
蘇府前車馬簇簇,府門洞開,張燈結彩。
廊下懸著各色的彩燈,隨處可見張貼著大紅的「喜」字。
園中繡帶飄飄,疏林如畫。
蘇尚書兩鬢斑白,精神矍鑠。
「犬子何德何能,竟讓陛下這般掛念。明日入宮,臣定親自向陛下謝恩。」
謝清鶴淡聲:「蘇尚書客氣了。」
楹花木窗上貼著窗子,都是取的好意頭,或是多子多福,或是鴛鴦戲水。
謝清鶴眸光輕閃了閃。
他斂去笑意,鬼使神差想起沈鳶央求自己剪的窗花。
想起除夕那夜,沈鳶挽著他,膽大妄為向自己表明心跡。
那雙望向自己的眼睛淬滿氤氳醉意,沈鳶醉眼惺忪,天地萬物落在她眼底,她卻只能看見謝清鶴一人。
那時謝清鶴只覺她無知又膽大。
穿花拂樹,越過垂花門,眼前怪石嶙峋,青松攀附。
隔著楹花木門,隱約傳來蘇老夫人爽朗的笑聲。
「好孩子,還好有你,不然亦瑾只怕撐不到今日。我這把老骨頭磕了碰了不要緊,可我這小孫子,他才多大。若真的白髮人送黑髮人,我還不如陪著他一道走了。」
除了田嬸,沈鳶幾乎不曾和長輩相處過。
她手足無措,被一眾奴僕婆子簇擁在中間,局促不安。
「老夫人說笑了,這原也不是我的功勞,不敢矜功自伐。若不是老夫人和夫人往日悉心照看,他……他也不會醒。」
滿屋花團錦簇,婢女相處掩唇而笑。
蘇老夫人撫掌大樂:「還他呢,如今都成親了,也該改稱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