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溫溫柔柔,免了謝清鶴的請安,她笑著攜謝清鶴往殿內走。
「請了兩三回,總算見到面。先前的傷口可還疼?母后聽太醫說你右臂受了重傷,日後恐怕提不起弓箭。」
謝清鶴的右臂是在雪崩那會受傷的。
山石壓在他手上將近一日一夜,若不是崔武及時找到自己,只怕謝清鶴的右臂真的徹底廢了。
謝清鶴目光平靜,面不改色避開皇后的手:「太醫言重了,小傷而已,無礙。」
皇后鳳眸半眯,惱怒睨他一眼:「這話可不能胡說,傷筋動骨一百日,可不能大意。」
話落,又命宮人端上藥膳。
宮中無人不知,當今皇后最是偏愛牡丹。
坤寧宮一應吃食起居,用的都是牡丹花樣。
紅漆描金牡丹花托盤供著鬥彩牡丹瓷碗,就連銀銚子,亦是嵌著米粒一樣大小的牡丹。
謝清鶴垂眸低眉,目光短暫在手中的銀銚子上停留一瞬。
皇后笑著捂唇:「這是你父皇讓內務府的人送來的,工匠也是他讓人尋來的。」
謝清鶴不動聲色挑眉:「母后不喜歡?」
皇后唇角笑意如舊,好似白瓷美人,一舉一動皆有章法。
「淨亂說,你父皇送的,我怎會不喜歡。」
皇后柔聲細語,說話時自有江南女子獨有的婉約溫和,皇帝也最是愛聽她的吳儂軟語。
「待你日後有了心儀的女子,自然就懂了。」
皇后一面說,一面拿眼珠子細細打量著謝清鶴,「還是說,你已經……有了?」
皇后從宮人手中接過茶盞,和田白玉牡丹紋的茶盞,價值連城。
她輕抿一口,聲音依然輕輕柔柔,如春風拂面。
「若是真有了,也帶過來給母后瞧瞧,家世門第都不要緊,品行性情才是重中之重。」
謝清鶴不接話,皇后也不著急,仍然是心平氣和之態。
「過些日子是牡丹宴,母后想請城中的夫人姑娘過來賞花,你也一併來罷。那些女子的畫像母后都看過,相貌學識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好,沈家姑娘也在。」
謝清鶴從藥膳中抬首,唇角噙幾分似笑非笑:「母后這話是何意?」
皇后語重心長:「沈家二姑娘已經和蘇家成親,兩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常言道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你總該顧忌些。」
「顧忌什麼?」
謝清鶴泰然自若,「大不了等蘇亦瑾死了,我
再迎她入宮,母后為人最是良善,想來也不會嫌棄她是二嫁之身。」
皇后橫眉立目,手中的茶盞轟然落地:「你、大膽——」
謝清鶴懶待理會,起身拂袖離去:「母后保重鳳體,我還有事,先告退。」
皇后撫著心口,眉梢眼角余怒未消。
宮人取來鏤空雕銀薰香球,薄荷香味縈繞在皇后鼻尖,她暫緩心中翻江倒海的憤怒氣惱。
宮人小心翼翼,服侍左右:「聽聞沈二姑娘今日出嫁,想來是殿下心中憤恨不甘,一時失言。」
宮裡誰不知當今皇后是二嫁之身,也最忌諱旁人提起這事。
「他這是、這是故意氣我!」
皇后身前起伏。
緩息兩瞬,皇后漸漸平定氣息,接過熱茶呷了兩口。
宮人輕聲寬慰:「娘娘,殿下今日這番動作,會不會是故意的?宮中詭譎多變,比不得宮外逍遙自在。殿下若有意護著沈二姑娘,有今日這番話,娘娘斷不會讓她入宮。」
皇后凝眉,捧著茶盞思忖。
良久,她唇間溢出一聲笑。
「我真是糊塗了,竟想不到這裡去,還是你聰明。」
皇后從腕上褪下金鑲玉牡丹紋手鐲,「賞你了。」
宮人言笑晏晏:「當局者迷,娘娘想來聰慧,即便這會想不到此處,過會也定能想到的。」
「怪道他那樣著急忙慌燒毀農舍,想是怕我找到什麼。罷了,過些日子請沈二姑娘入宮……不,過了今日,也該稱一聲蘇少夫人了。」
皇后起身,緩步往外走去,她唇角彎起一點嘲諷。
「這謝家,還真是……出情種。」
人一旦有了軟肋,就不再是所向披靡無所畏懼。
若沈鳶真是謝清鶴的軟肋,那就真是……天助她也。
……
將至掌燈時分,蘇府上下各處點燈。
廊下婢女款步提裙,手中提著羊角宮燈。那一點燭光如碎熒,照亮夜色的一隅。
檐角鐵馬隨風搖曳,叮叮咚咚。
前院調桌安椅,筵開玳瑁。賓客盡歡,推杯換盞。
空中隱約傳來絲竹之聲,沈鳶坐在榻上,合歡扇仍擋在臉前。
身後躺著的,還有蘇家的小公子蘇亦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