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還差點讓山匪綁了去,蘇老夫人也就這一個孫子,自那後恨不得日夜守著。
寒風凜冽,山徑風寒。
蘇亦瑾朝前走了兩三步,朝馬車遙遙行了一禮:「適才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蘇亦瑾一身象牙白彩繡祥雲紋圓領長袍,眉目俊朗,謙遜溫和。
不說旁的,單是他身後那輛馬車,也足以道出他家世不凡,馬車頂上是銅金銅火焰寶,四面嵌著百花海棠樣式。
車前懸著兩盞鎏銀八寶明燈,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沈鳶掀簾看了一眼,匆忙鬆開。
她指尖攥緊帘子,不讓半點亮光漏入。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沈鳶雖未親眼瞧過蘇亦瑾的傷口,卻也知木芸粉只能暫作止血之用。
她掩唇,拿帕子擋在紅唇後,聲音霎時比平日悶了些許。
沈鳶如實告知,「木芸粉只能止血,公子還是早些回府尋醫治傷,才是要緊事。」
蘇亦瑾沉吟片刻,再次拱手行禮,不卑不亢:「今日之事多虧姑娘出手相救,姑娘可否告知家在何處,改日我定親自上門道謝。」
天香寺雖是在城外,可若是此事被沈家知曉,興許會打發婆子過來,謝清鶴也不能再繼續留在她家。
想了想,沈鳶隔著車簾道。
「我今日是從家裡偷溜出來的。」
一句話,蘇亦瑾立刻瞭然,思忖片刻,他從袖中取出一物,遞給小廝,再經他手交到車夫手上。
「如此,我也不叨擾了。日後姑娘若是有事,可以拿著它到城東的書坊,尋一位姓劉的掌柜。」
書坊是先前打賭,家中表弟輸給蘇亦瑾,此事除了他們兩人,家中無人知曉。
言畢,蘇亦瑾又再次行禮,隨小廝而去。
馬車漸行漸遠。
雪色籠罩天地,一片安靜中,沈鳶挽起車簾。
卻見車夫遞來一枚書籤。
那書籤是金粉所造,雕花描金,形如馬踏飛燕。
車夫是田嬸幫忙找來的,也是個莊稼人,今日來天香寺送貨,順路捎沈鳶一程。
見著金光閃閃的書籤,他咂巴咂巴嘴,少不得驚嘆:「果真是有錢人家的公子,這書籤只怕抵得上我半年的工錢了。」
沈鳶在車中聽見這聲,更不想與書籤的主人有交集,飛快將書籤塞到袖中。
又叮囑車夫莫將這事往外說,顯然是對此事避之不及。
沈鳶臉上不安,誠惶誠恐。
謝清鶴抬眸,眼中帶笑。
「你何時膽子這般小了?」
那夜在山腳下,沈鳶孤身一人冒著冷風,四周伸手不見五指,雪珠子如連綿不絕的綢緞壓在沈鳶肩上,差點將沈鳶壓倒。
她卻半點也不曾遲疑。
沈鳶唇角笑意淺淺,她還是先前那句話:「你不一樣的。」
謝清鶴揚眼。
沈鳶目光落在他手背如彎月的紅痣上,心口鼓動。
她忽的想向謝清鶴全盤托出,想告訴謝清鶴,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後背的傷痕,也是因著自己。
話涌到唇邊,耳畔倏然響起李媽媽的耳提面命,還有謝清鶴先前對往事的閉口不談。
沈鳶紅唇張合,琥珀瞳仁墜在謝清鶴眼中。
風過山林,枝葉亂顫。
沈鳶眼睫顫若蟬翼,「你比他們、比我……都要緊。」
嗓音細若蚊音,隨風而去。
可還是一字不落飄落在謝清鶴耳中。
抬高的指尖無聲一頓。
……
那枚書籤被沈鳶壓在箱底,不見光日。
從天香寺回去後,沈鳶又去田嬸家中走了一趟,想著做些香囊往寺前兜售。
田嬸端來熱茶,語重心長:「你這個法子好是好,只是你是個姑娘家,臉皮薄,且那地又魚混雜,若是碰上些不著調的,連我也不能心安。」
她拍拍沈鳶的手背,「你田叔家的兄弟也在那賣線香,何不拿些香囊放他攤子上兜售,也省得你風裡來雨里去,兩邊跑。」
沈鳶愕然:「這……會不會太麻煩他了?」
田嬸不以為然,順手又將桌上洗淨的梨子往她手中塞。
「街坊鄰里的,說什麼麻煩不麻煩。你先家去,趕明兒得了准信,
我便去尋你。這梨子你拿著吃,我瞧你這咳嗽總不見好,還是得上點心,可不能諱疾忌醫。」
日落西斜,眾鳥歸林。
餘輝如金光點點,灑落在沈鳶身後。
紅霞滿天,正好是掌燈時分,家家戶戶都趕著熬湯做飯,鍋碗瓢盆聲絡繹不絕。
田嬸挽著沈鳶的手,再三挽留:「留下吃個便飯罷,我昨兒剛做了鹽水鴨,我記著你愛吃這個。說起來,這還是我從李媽那學來的。」
田嬸的兒子早娶親,如今只有兩歲多,平日都是田嬸一人伺候著。
沈鳶知道她辛苦,不肯留下添麻煩。
田嬸疊聲笑道:「這話怎麼說,不就是添雙筷子的事?再有,先前我忙著下地,不也是李媽幫我照看。要我說,除夕那夜你也過來……」
話音未落,忽聽屋中傳來孩子的號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