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瓊寧此時也不由慶幸自己在父王反對下,仍然跟宋將軍學了功夫。
孟合歡仍牽掛後邊的情節,孟女因為性子怯弱,並不敢公然將名字告知心儀之人,她家中繼母所生的妹妹在得知喬郎上門和兩人之間情誼後,竟李代桃僵,令人給喬郎送信,將自己在家中排行姓名告知,而喬郎錯認孟女,也應了三日後來求娶。
皮影戲一波三折,並不會一天將整個故事演完,任憑合歡如何苦惱,今日她也看不見後頭的故事。
只好長長呼一口氣,此時月上中天,人越發多起來,橋上很是擁擠,鄭林幾人在前頭開路,走的艱難,合歡只能緊緊抱著奚瓊寧胳膊,甚至上半身貼在他胳膊上。
奚瓊寧感受到胳膊上猛然貼上的柔軟身軀,更是渾身一緊,一股燙意自臉頰蔓延,耳朵更是如同被夏日正午的陽光曬過一般,熱的發疼。
饒是他心裡如此煎熬,仍然品嘗到一絲甘甜,像是方才她硬塞給自己的糖葫蘆一樣。
孟合歡仍說個不停,便是沒人時她都要自說自話,如今和奚瓊寧這麼熟悉,他又向來好性,無論說什麼都極有耐心地聽,她更是說上半天話都興致勃勃。
「若是我,只要是喜歡的郎君,就要光明正大告訴他我姓甚名誰。」她昂起頭,頗為驕傲地說道:「我名合歡,我娘說願我人如其名,合該一輩子歡喜無憂,合歡也是一味中藥,所到之處,解郁安神。」
聽著她的話,奚瓊寧幾乎都能想像出她說話時的神氣模樣。
他笑了笑,臉色卻有些黯淡。一直以來,縱然外人如何為他惋惜,提起他的目疾時如何避諱,他也從未有過懊惱痛恨之心。
他的眼睛並不是一開始就看不見的,在他七歲前,藍天白雲青山綠水草長鶯飛花紅柳綠,牆腳下懶散的大黃狗,還有狗爪下油綠的苔蘚,隨處可見,並不是什麼珍惜的東西,他有更多從未見過的事物去追尋。
而七歲後,這些時常能見到的東西,藏在記憶深處的顏色,都被他牢牢記在心底,時時回味,每每從記憶里找到新的東西,都能讓他歡快許久。
比起生下來什麼也沒見過的人,奚瓊寧自覺自己已經幸運許多,甚至這七年的時光或許就是上天恩賜,至少以後的黑暗人生里,還有很多值得回味的東西。
這是他第一次期盼,如果他的眼睛能看見就好了,他想看看眼前這個女郎,她生氣時會是什麼表情,開心的時候眼睛會彎彎的像月亮嗎?
孟合歡發現他的出神,她搖了搖郎君的胳膊道:「我的名字雖然簡單,但阿父說,是阿娘想了幾個月才終於定好的。」
奚瓊寧很能從她搖晃手臂的幅度看出催促的意味,和她成親算不上久,但就是能從動作里知曉她的心情,就如此刻,她晃手臂時輕輕勾了勾,分明是讓他也說說。
於是,他從善如流,如同今日無數有情男女,借著擁擠人潮掩飾肢體接觸時的心動。
名字啊,奚瓊寧想著自己的母親,嘴角噙了一抹極溫暖的笑意。
「母親不是中原人,漢話一知半解,卻硬是要給我取名字,當年就連...」他頓了頓,方繼續道:「就連祖父要起名,母親也沒有退讓。」
他應該極為喜歡那段時光吧,那段有母親的時光。
合歡雖然遲鈍,但也能看出他的懷念。她心中一動:攝政王妃,也就是她如今的婆母,似乎正是瓊寧七歲時去的吧。
那時她方五歲,驚慌不安地隨父皇安排的人來到燕京,而瓊寧,也失去了母親,還有因為母親去世而萬分頹喪的父親。
她能知道這件事,是因為彼時還是世子的王爺為深愛的妻子辦了一場舉世無雙的葬禮。那場葬禮讓燕京高傲的世家們都忍不住議論,前不久買到的書里,寫書人應該是親眼見過,打的幡抬的棺木都寫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場近似王侯,僅比帝王崩禮低一些的葬禮,合歡看完書時心裡湧上這個念頭。
「母親喜歡詩,說詩就像她家鄉的歌謠一樣,就算聽不懂典故,說出來也好聽。」奚瓊寧娓娓道來,他從來都是這樣,哪怕此刻心緒起伏時,說的話仍像講故事。
「她喜歡詩里的江南,喜歡江南的瓊花。西門秦氏女,秀色如瓊花。手揮白楊刀,清晝殺讎家【注】。」奚瓊寧莞爾,合歡也因為他字裡行間的溫柔怔怔。
他似乎有些苦惱:「母親認為詩里的秦女如她自己一樣武力高強,快意恩仇,就格外偏愛從沒見過面的瓊花,又希望我一生安寧,她說貪心不好,但一個貪心的母親,長生天會寬恕的。」
孟合歡特別喜歡此刻的瓊寧,平日裡他也很溫柔平和,可就像廟裡的和尚,看著是大愛無邊的高僧模樣,不像現在,被紅塵溫暖染透了。
一個對漢字不熟的母親,為了心愛孩子取名,一定廢了不少心。
「母妃的故鄉,一定很美。」合歡想,能養出這樣有趣的人,找個時間她一定也要去瞧瞧。
「自然,」奚瓊寧道:「那裡人很少,不像燕京,一條巷子住幾戶人家,年節時人堵的馬車都過不去。草原遼闊,人人都會騎馬,母妃的馬騎的最好,那是她從草原上馴服的野馬,連父王也制服不了...」
孟合歡一面聽著,一面控制不住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