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天氣正是秋高氣爽,藍天高遠澄澈,萬里無雲。徐徐秋風下,稻田裡金浪蕩漾。二人一路走一路欣賞途中風光,說說笑笑,走走停停,不到半個時辰的路程竟耗了大半日。
前往趙家莊園需穿過整個村子,一到村口,趙濯靈就下了馬,牽馬朝人群走去。
村口的空場聚了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看有生人進來,不約而同地停下手裡的活,視線齊刷刷聚過來。
趙濯靈也不慌,徑直走到中間的拄杖老者面前揖道:ldquo老丈安好,您還記得趙家三娘嗎?rdquo
ldquo三娘?rdquo周圍人竊竊私語。
ldquo趙三娘?rdquo老者湊過來耳朵,似乎聽不清楚。
ldquo正是晚輩,經年未歸,老丈認不出我了吧?rdquo趙濯靈提高音量。
誰知老翁左膝一屈,右腿也跟著彎下,雙掌還撐著杖頭,嘴裡念道:ldquo小老兒見過女史。rdquo
其他鄉民見狀,紛紛跟著下跪,懵懂稚子也被家人強按下。
趙濯靈連忙扶住老者,ldquo快請起,我已辭官卸任,受不得此拜。rdquo
老者固執地跪下去,ldquo女史雖然辭官,但有告身封號,我等豈有不拜之理?rdquo
趙濯靈無奈地看了眼晁丹,說:ldquo既已拜了,大家就快起來吧。rdquo
眾人見老者依言起身,便站了起來。
ldquo這是我在京城的朋友,晁郎君,rdquo趙濯靈介紹身邊人,又看向晁丹,用官話道:ldquo老丈是我們村的社正,姓王。rdquo
老翁點點頭,ldquo晁郎君既是女史的朋友,就是村裡的貴客。rdquo
晁丹勉力辨識揚州話,ldquo晚輩不敢,不請自來,叨擾了。rdquo
鄉民們並不常見胡人,都有些新奇,盯著他打量,好在晁丹不拘小節,不僅不彆扭,還笑呵呵地看著他們。
ldquo哎mdashmdashrdquo王翁擺擺手,ldquo明日秋社,晁郎君留下來過節吧,鄉下沒有什麼好酒好飯招待,郎君可別嫌棄啊。rdquo
ldquo怎麼會?rdquo晁丹遞了個眼神給趙濯靈,ldquo那晚輩就恭敬不如從命了。rdquo
趙濯靈看著場地上的ldquo神樹rdquo和新坑問:ldquo老丈是在準備祭神嗎?rdquo
ldquo是啊,帶大家打掃場子、挖坑、排祭品,可不能出一點兒差錯,接下來一年的收成全看明日的社神和稷神了。rdquo
趙濯靈頷首,ldquo那我就不打擾大家了。rdquo
ldquo好,好,女史請自便吧。rdquo老翁親自送趙濯靈往外走。
村里十分熱鬧,殺豬宰雞的身旁圍著里三層外三層的孩童,漢子們搬著酒罈往村口場子去,大家都忍不住看著兩個牽馬的生人。
有五六個膽大的小孩一路跟著他們,見遠客要對自己說話,又迅速躲開保持距離,倒教他們無措。
忽聽身後一聲長嘶,馬兒不知為何抬起後蹄,眼看就要踢到一小兒身上,趙濯靈眼前一閃,高大的影子飛身撈過小兒,她反應過來時,孩子已經被放到一邊,被嚇呆住了,眼神直愣愣的。
旁邊的女童用方言對趙濯靈說:ldquo他拽了它尾巴。rdquo
趙濯靈走過去看了眼淘氣的男童,見他無礙,抬首道:ldquo多虧你身手敏捷。rdquo
晁丹叉著腰,ldquo這小子膽子忒大。rdquo
ldquo鄉下孩子沒怎麼見過馬,好奇罷了,rdquo她摸了摸小童的頭,ldquo快回家去吧。rdquo
孩子們圍簇著離開,二人繼續前行。
趙濯靈看著莊子模糊的輪廓,說:ldquo你從小跟著商隊,不知道很多鄉人一生未出過縣,甚至沒出過莊子。一個村能找出幾頭驢和牛就不錯了,哪養得起馬?有人見都沒見過。rdquo
晁丹笑道:ldquo我倒挺羨慕他們。rdquo
ldquo我不信。rdquo
ldquo我生下來就沒見過她,聽說她是他從粟特買來的舞女,多次轉手,最後回到他手上,生下我就死了。他有很多妻妾,生了一窩,我還不如他養的馬金貴。rdquo
趙濯靈知道他母親是一個胡姬,ldquo他rdquo是他父親,一個商人。
ldquo他死了以後,我被趕出家門,命大,活了下來。rdquo
秋日夕陽早,太陽化為橘黃色的光暈瀰漫在地平線上。
ldquo幸虧還有你養母。rdquo趙濯靈看著他,稜角分明的側臉在霞光中宛如金色的塑像,又密又長的睫毛投下唯一的陰影。
他冷笑一聲,ldquo她也是粟特人,認識我生母,收養了很多小孩為她賺錢,大多是我這樣沒人要的雜種,為他們賣命,卻不能加入祆教,他們嫌我們髒。rdquo
ldquo別這麼說自己。rdquo趙濯靈皺眉。
ldquo雜種?這是事實。rdquo晁丹無所謂地攤了下手。
ldquo都是人生的,何謂純血?何謂雜種?rdquo趙濯靈的語氣漸漸激烈起來,ldquo難道像他們祆教一樣讓父女母子結合才叫血脈純淨?簡直扭曲人性!rdquo
ldquo你這麼激動做甚?rdquo晁丹笑道,ldquo和你有甚干係?rdquo
ldquo是沒幹系,心中不平罷了。rdquo
晁丹意味不明地看著她,下巴揚了揚,ldquo你家到了。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