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行既定,無可轉圜。
能走入這間牢籠的,不是狡猾殘忍的賊子,就是身犯十惡的罪人,這裡沒有仙舟的法度,只有神策將軍的意志。
郁沐望向景元,神情依舊平靜,但很快,他還是不死心地開口了。
「我沒有劫囚,也沒有盜取禁地之物,至於包庇重犯……我是被迫的。」
當——!
月御的大刀哐一下拄地,她眯起眼,荒謬地笑著。
「簡直可笑!
郁沐,你有本事對著我的刀再說一遍?」
郁沐迎上她的目光:「我是被迫的。」
「呵,怎麼,是他們拿著劍架在你脖子上,逼你跟他們走?」月御挑眉。
郁沐瞥了眼她的刀:「是的,您不也正在做這件事嗎?只不過,您在逼我認罪。」
「你——!」月御立即橫眉。
「郁沐。」
景元倏然出聲,打斷了月御的喝音。
「對受通緝的重犯知情不報,即為包庇,為其提供住行和其他幫助,同為包庇。
從先前的戰鬥來看,你與鏡流、丹楓的關係匪淺,二人為從我手中解救你,三番五次出手。」
「按常理推斷,你並非受迫。」
「你可有異議?」
郁沐:「……」
「劫囚龍尊,盜取持明禁地至寶,系持明一族所呈之證的結論,龍師濤然針對此事,結合上次對你住所的搜查,呈交了長達十四頁的文書。」
「罪囚丹楓被劫走那日,你無不在場證明,結合你二人的關係,系合理推斷,然,辦案需明察,此二罪名之成立無直接定罪證據,你只有嫌疑,無實罪。」
景元凝重地望著他,語氣緩緩:
「之後,你會被移交給持明一族,接受龍師進一步的調查,事關罪囚丹楓,不得有違。」
「這就是仙舟對持明族的交代?」
郁沐反問,他的聲線有了一絲冷冽的、開始滑坡的波動。
景元點頭,見郁沐沒有為自己辯解的意思,繼續道:
「最後一點,在向丹鼎司調取你的資料時,十王司接到了一則針對你的舉報。」
郁沐一怔:「舉報?」
景元點頭:「沒錯,針對你舞弊考核、惡性競爭、對考核官許以重利,獲得晉升名額的舉報。」
簡短的詞彙落到地上,噼里啪啦,像冰冷的銅質珠子,碎成了齏粉。
郁沐忽然覺得眼前的白光太過熾盛、蒼白、灼目到令人作嘔。
視野里的一切都成了死寂的白。
將軍冷肅的話語在落針可聞的大廳里一遍遍迴蕩。
「丹鼎司的丹士狀寫了聯名舉報書,其中陳述了你在獲取見習醫助晉升考核名額的過程里,對丹鼎司職評小組的外聘專家,百吉,進行了以你為主導的利益運作和舞弊行為。」
景元的語氣有些猶豫,但不明顯。
「這件事,丹鼎司內部會進行下一步的核實,但舉報書已經生效,丹鼎司內部,已對你的行為給予了處罰。」
「丹士郁沐,有違醫規,現交予十王司,革職查辦。」
「……」
郁沐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可大廳空曠,景元的吐字如此清晰,每一個咬字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革職查辦。
郁沐一遍遍咀嚼著這四個字,忽然,一絲冷意從指尖上躥,流過軀幹,向上衝擊,他第一次感到通體發寒。
手指開始顫抖,手腕上的鎖枷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咔聲,這聲音令人牙酸,引得景元和月御不得不警戒。
可郁沐依舊站在原地,低垂頭顱,沒有絲毫動作。
呼吸變得急促,視野邊緣在膨脹,顯出扭曲的銀杏葉花紋,如果他是個普通的仙舟人,他幾乎要以為自己墮入魔陰了。
但他不是,建木是不會墮入魔陰的。
建木只會憤怒。
郁沐的瞳孔微微放大,久違的、無法遏制的、足以傾覆這艘仙舟的怒意和憎惡在醞釀,他清晰地意識到一件事。
他渴望著的、不惜忍受猜忌也要竭力維持的平靜生活,一去不復返了。
他只是想有一個家,僅此而已,但身為孽物,這樣的願望也不能被滿足。
「孽物妄圖與仙舟人共存,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
早在他化成人形,在倏忽之戰中放棄強行擄走丹楓,選擇融入羅浮的那一刻,他就錯了。
不,或許更早。
是在緋權為他著手準備一個『生於仙舟、就職丹鼎司的普通丹士身份』時……
還是在巡獵斫斷他的枝幹,而不反抗開始?
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