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並不大,力道卻堪稱恐怖,將他穩穩接住。
一道聲音混合在孽物的狂吼中,貼著他的耳側響起。
「令使?差不多得了。」
那舉重若輕的嗓音里夾雜著淡淡的不屑:「他是令使,那我是什麼?」
鶴長的思維已經停滯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在流失,體溫降低,可那聲音實在耳熟,他奮力睜開眼,腎上腺素回應了他的努力。
他抬手,手指夾住了一片柔軟的衣擺。
是人,那人正用胳膊圈住他的後背,以一個保護的姿勢將他擋在身後。
血紅的視野中,對方看向他,面目模糊,輪廓不清,鶴長只看清了一雙角。
一雙金黃色的角,形狀嶙峋,弧度鋒利,整體粗壯而修長,綠色的星火在角尖流散。
柔軟的銀杏葉從長角根部鼓出,削弱了異類的違和感。
鶴長瞪大了眼睛,他顫顫巍巍地舉起手,囁嚅著:
「大人……」
「噓,少說話,血止不住了。」那人撥開他的手,按在他的左眼處。
一股熱流從傷口湧出,火辣辣的痛感霎時消去大半。
「丹楓大人……」鶴長裂開的眼眶裡流出淚來,他露出瀕死時的笑容,疲憊到像是下一秒就要合上眼睛。
他手又抬起,不依不饒地懸著。
「好啦。」對方無奈地嘆了一聲,接住了鶴長空懸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角上,「丹楓在這呢。」
鶴長受傷,這會腦子不大好使,分不清手下的觸感根本不是龍角。
好在,他也沒摸過龍角。
「大人……」鶴長嘴唇顫抖,心落到了實處,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別說的像自己要死了一樣。」郁沐嘟噥。
郁沐站起身,地面伸出幾枝幼小的枝椏,一頭扎進雲騎們的傷痕里,緩慢修復傷口。確認無人陣亡,他的目光移到地上那一團血肉上。
那團原先頂破房頂的龐然大物此刻被金色的尖刺牢牢固定在原地,連一絲聲響都無法發出,兩隻眼睛滴溜溜地旋轉,諂媚又驚惶,匍匐在地面。
它已完全喪失了人性,成為劣質低等的孽物,又保留了些生前的狡詐。
郁沐走向它。
完美的樹角在頭頂盤曲,枝幹飽滿,淺褐色的雙眸被金水洗滌,露出燦然又冷酷的色澤。
他只是平靜地注視,道道看不見的威壓便碾下,剎那間,仿佛有無數隻手自虛空探來,在孽物身上撕扯。
它眼睛圓睜,忽然,爆發出苦痛的尖叫,聽得人心驚膽戰。
如同剝洋蔥一般,龐大的孽物身上橫生枝節,沒過一會,就將孽物拆分個乾乾淨淨。
到最後,它散了一地,再聚攏不成形狀,只有一雙眼睛在地面幅度輕微地滾動。
刻骨銘心的、被人肢解靈魂的疼痛令它失語。
飛濺的血液在郁沐面前自動消融,無法近身,他的制服上,除了被鶴長抓過的衣角外,剩下地方乾乾淨淨。他手腕一翻,指甲蓋那麼大的金色樹根出現在手裡。
「只有這點?」
郁沐對自己找到的、倏忽血肉的分量感到失望。
地上,那對發紅的眼珠試圖逃離,卻被郁沐一下踩住。
「剩下的呢?」郁沐睨著他。
眼珠子根本沒法說話,這一刻,與生俱來的恐懼席捲了它。
它連轉動都做不到。
郁沐對孽物的沉默相當不滿,腳尖用力,將對方直接碾進木地板中。
「說話。」
眼珠子被壓扁了,迸出無數枯萎的肉芽來,幾秒後,肉芽在地上沾著自己的黏液,畫了幾道痕跡。
郁沐看了一會,眉頭緊鎖,更用力地踩,「什麼鬼字,看不懂,說仙舟話。」
他幾乎要把眼珠子踩爆了。
肉芽們爭先恐後地連綴成一片,寫下了一個名字。
「納努克」。
郁沐大發慈悲地鬆開了,一拂手,數道枝條交替,將名字抽了個支離破碎。
差點被壓扁的眼珠跳出坑裡,平攤在碎裂的木板上,不住地往外流血,它喘了口氣,正以為自己被放過了,就地一滾,突然撞上郁沐的鞋尖。
郁沐像是有什麼心事,兀自思索,視線下瞥時候淡淡的,他拂了拂袖,輕聲默念。
「藥王慈懷。」
眼珠子怔在原地,緊接著,它化為了飛灰。
仍在蠕動著的孽物殘骸徹底斷了生息,枝葉枯萎,成為地上的一灘灘碎肉爛芽。
頭頂的天花板在孽物膨脹時被撞開,此刻毫無遮擋,天空蔚藍,海風呼呼倒灌。
郁沐深呼吸一下,頭頂的枝角消融,金眸回退,變為不起眼的淺色。
他忽然有所察覺,閃電般抬手,一道尖枝自房頂生出,將潛藏在樓瓦上的一隻烏鴉捅了個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