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天我答錯了。」他誠實地說,「我可能發現了這件事是什麼,但沒能真的找到它。」
「我再也不可能擁有它了。」
「為什麼?」問的人語氣平靜,「因為你快死了?」
答的人亦很平靜。
「對,因為我快死了。」
堆滿了舊時代書刊擺設的房間,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這片寂靜浸染著天邊濃烈的夕陽,暮景殘光金燦燦地湧進視野,灼得人目光發燙,幾欲鼻酸。
良久,始終垂眸盯著手邊琴鍵的青年輕聲問:「梅導,一個總是想著愛情的人……是不是很愚蠢?」
他想,答案應該是肯定的。
因為愛情至上是幼稚可笑的,夢想、家人,或是金錢,才最該珍重。
人人都這麼說。
可梅戎青卻給了他一個不同尋常的答案。
她說:「那要取決於他心裡是不是還有別的東西。」
蘭又嘉面露茫然:「別的東西?」
「嗯,像是什麼事業理想、親朋好友之類的東西。」梅戎青說,「如果他為愛情耽誤了這些東西,我會覺得愚蠢。」
「如果他心裡只有愛情,就不一樣了。我喜歡這樣的人。」
「……為什麼?」
因為心裡只裝著一件事的人,足夠偏執。
因為她也是個偏執的人。
所以梅戎青挑了挑眉,溫聲回答他:「你就當是惺惺相惜吧。」
惺惺相惜。
蘭又嘉想,這也是個聲音很美的詞。
他還想,儘管上天待他薄倖,卻真的總會在他最需要的時候,送來一點點光。
不夠多,但已經足夠他照亮剩下的路。
歲月朦朧的鋼琴教室里,目光悵然的青年仰著臉,看向站在面前的人,像等待解惑的學生,認真地說:「我發現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可卻不能告訴他。」
因為他沒有太多時間了。
這只能是一段沒有結局的感情。
聞言,梅戎青臉上沒有絲毫意外,反倒是終於鬆了口氣,問:「這個人現在在哪?京影?」
「……不在。他也在劇組裡。」
「已經在劇組了?那更好,省得我再踹人給他騰位置。」
「騰、騰位置?」
看出青年眼裡的不知所措,梅戎青好笑道:「對,不然你們哪來的時間空間談戀愛?」
即使尚不知道蘭又嘉喜歡的人到底是誰,對他又是什麼想法,她也毫不擔心。
因為她很確定,當這雙眼睛裡盛滿晶瑩愛意的時候,沒人能真的狠下心拒絕。
「可我不能——」
「為什麼不能?就因為你生病了?」梅戎青嘆了口氣道,「蘭又嘉,你是不是以為感情一定地久天長?」
「根本不需要死亡把人分開,你知道有多少感情本來就無疾而終嗎?」
「……」
「更何況,你還是在劇組裡,短期關係簡直不要太常見。你要是不信的話,帶包煙去片場逛逛,一圈兜下來,誰和誰談了誰又和誰睡了的八卦能聽到你懷疑人生。」
「這麼說吧,但凡你們倆能好好談到劇組殺青解散,我給你們一人發一個金婚紀念章,再在片尾字幕里給你倆記一個特別表揚。」
青年不知所措的惶恐,終於在這段話里化作了忍俊不禁。
白皙得近乎透明的面龐上,綻開一個簡單純粹的笑容,如雪花盛放。
晶瑩剔透,卻轉瞬即逝。
梅戎青看著這個笑容,出神片刻後,目光里也淌過淡而靜的笑意。
「自私一點,別老想著什麼做錯不做錯的,人就只活這一次,顧慮那麼多做什麼?真錯了又怎麼樣?」
「別折磨自己,忘掉未來,及時行樂,聽到了沒有?」
她說:「這是我第三次跟你說這句話了——也是最後一次。」
他則說:「嗯,我聽到了,也記住了。」
這一次,他是真的記住了。
在這個琴聲休止的夏日黃昏,梅戎青最後問他的問題是:「愛情是不是能給你帶來很大的幸福?」
他點了點頭:「它能給我帶來可以忽略所有雜音的幸福……梅導,今天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了。」
但面色平靜的女導演並沒有再同他提及先前很不順利的拍攝。
她注視著這張年輕而美麗的臉龐,輕輕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