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倆快點兒!」朋友們已經為我們留好了位置,我們進去正好嵌進了高三某班這五十四等分的最後兩塊拼圖。
「來了!」
「老師們同學們準備好啊!看鏡頭!我數三個數,三!二!一!」拍攝大叔揚起手,指尖正好遮住遠天夕陽最刺眼的一部分。
「咔嚓」一聲,相機定格,一張合照。
「嘖,又四年咯。」五月初的時候我特意回家了一趟,把當年高中的畢業照取了過來,本來想做個回憶冊之類的東西紀念一下,結果掏出來沒一會兒,就被他拿在手裡一直反覆摩挲著。樹蔭之下,他安靜地坐著,愛神的手指延申,仿佛要挽留住時光,我也就這麼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下巴的胡荏已經泛青,那是昨夜整個宿舍未眠對吹回憶留下的潦草,六月的金陵日綢已足夠承載住青春最後的重量,林蔭大道中有多少人泛起淚花?又有多少人沒來得及問他或她一句是否願意?
有那麼些瞬間,我在想昨夜想得出神。
「還是你有實力!」堅不住地對我讚嘆,澤也在旁邊鼓掌。
「強強強。」他朝我豎著大拇指。
為什麼呢?
新天地樓下我們吃完飯,有個挑戰十秒的活動,我一按,正正好好,一點兒不差。
「迎接你們偉大的王!」我攤開雙手,向他們三個致意,在他們的目光中登基。
今晚免單的王。
我實在是快樂,幸福,卻仍舊隱隱感覺到藏在其下的悲傷。
後面打車回了宿舍,我們又提了幾袋酸奶和幾罐青啤回去。
「明天過後!」我舉起啤酒對著那夜皎潔的明月,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出口。說得難聽點,這差不多也是我們最後一次聚餐,再直白點,一頓散夥飯罷了。
四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就這麼圍在一起,誰也沒出聲。
「哎?你還記不記得高中自習課上看的《遠大前程》?」良久之後,他淺抿了一小口手裡的啤酒,才轉頭挑眉問著我。
「遠大前程?哦你說那個啊,Great Expectations。我只記得正好在回家的前一天晚上,那個女魔頭說是看我們也沒心思繼續做卷子了終於大發慈悲。哦,對了對了,好像正好是課文里出現了Great Expectations她為了讓我們記住用法才給我們放的。忘了講的是什麼,總之我只記得好看,又或者說,那個時候看什麼都好看。」
我仔細想了想仿佛還停留在昨日的那些人,又轉頭看了看在我身邊的他們仨,道:「胖子,傑,小馬哥,還有龍,是我高中的舍友。高考回家的前一天晚上我們幾個就坐在小陽台上喝著飲料聊著天。畢業那天我還問這個逼」 我朝他一挑眉,「四年之後大學畢業我們會是什麼樣子。」
「那個時候的我總以為現在的自己應該功成名就了,不說學富五車,能如何如何成為一個棟樑之材,但至少應該已經在從事我所熱愛的事業了,在慢慢努力實現我的夢想。嘿,說到《遠大前程》,我又突然想起一次月假前,班長那些人搗鼓著在放關於特洛伊戰爭的電影。特洛伊木馬的傳說啊,那個時候我邊看就邊想,什麼時候我真的可以到那些地方,擁抱我魂牽夢縈的,『感覺』。」
「結果還沒等放完呢就去夢圓開了一把緊張刺激的守望先鋒。」
「哈哈哈哈哈,那個時候的暴雪還是業界良心。」
堅和澤在一旁一邊笑,一邊聽我們聊著過往。
我們可以肆無忌憚地聊著昨日,譬如,我們說起大一的中國近代史課,由於課程作業,我們組團去了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怪石之中,萬人亂葬,好不悽慘。只一眼我就躲在他們仨的後面不敢再看,仿佛周遭血海滔滔,絕望的嗚咽聲陣陣。某個角落,我似乎又看著一對相愛的人,相擁著迎接那命定的死亡,都讓我紅了眼眶。我一路被他們拖著走,一路目睹,一路幻想。
我們又說起很多仿佛都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者一些不起眼的日子。哪節課大家都睡過了頭,結果一個宿舍的人全都遲到。哪次的課程作業太難,我們四個人熬了幾個通宵才把程序跑通交上去。哪次假期我們一起繞整座城市漫無目的地遊玩,我起抓了人生中第一個娃娃朝他們炫耀,一條黑狗隔著門朝我們亂叫,小公園裡的器械都玩得不亦樂乎,走累了就順勢到新街口的渝大獅吃了頓火鍋。
都是些微不足道的日子,我想,但不正是這些微不足道的日子,才構成了平淡著且幸福著的一段同袍歲月麼?手中握著的,正是歲月釀成的一杯酒,一些些的甜味,回著後勁絲絲的酸苦。
還有那些我們一同走過的路,我們一起度過的每一個漫長的夜與愁。
但是對於明天,我們遲遲不能再開口,我們心照不宣地絕口不談。
長久的緘默,我本來真的以為我足夠成熟了,我可以足夠有勇氣率先開口,至少能勇敢地看著他們,把該說的話說完。
「嘿,想讓你做件事兒。」可到最後,還是他轉過頭來先開口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