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庭樹,枝影婆娑,黃昏的光將她的輪廓勾勒得分明——一身簡便獵裝,腰間斜掛短刀,背上背著弓箭,肩頭還搭著一隻新獵的山雞,步履輕捷沉穩,神情自若。皮膚被日頭曬得略黑,眉目間卻仍是那熟悉的英氣,眼神明亮,動作利落,一如記憶里那個馳騁疆場、策馬揚刀的女子。
她來了。
風中裹挾著熟悉的氣息。
他幾乎以為這是一場夢——可風聲是真實的,氣味是真實的,光影是真實的,連自己劇烈跳動的心臟也真實得驚人。
他不敢眨眼,不敢動,生怕這一切只是一場虛妄,生怕她又像無數個夢境裡一樣,在他伸手的瞬間消散於光影之間。
顧長淵的指尖輕輕顫抖著,眼底翻湧起壓抑了如此之久的情緒。喉頭哽住,心口翻江倒海,像被什麼沉沉的、灼熱的東西堵住了。
下一刻,一滴淚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
他竟然哭了。
她還活著,她就在他眼前。
只是,她的眼睛裡,沒有他。
小花一路快步趕來,生怕母親又在醫館裡貪便宜多磨時間。可一進院門,便看見角落那張竹躺椅上,坐著一個男人——身材瘦削,五官頗為端正清秀,蒼白的臉上染著不正常的紅暈,目光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眼眶發紅,神情恍然,竟似哭了。
她腳步一頓,眉頭微微皺起——這人怎麼回事?
她定睛打量了一眼,又掃了掃四周,確信自己從未見過這個人後,忍不住低聲嘀咕:「……怕不是腦子有毛病。」
隨即毫不猶豫地錯開了視線,抬步朝屋裡走去。話一出口,是滿是熟稔的催促:「娘,你又磨蹭什麼?怎麼還沒看完?太陽都快下山了。」
「快了快了。」
「大夫,你可得給我娘仔細看看,我們不差那幾個錢。」
院中,顧長淵仍靜靜地坐在躺椅上,目光寸步不移地追著她的身影。唇微微張著,喉頭卻像被什麼堵住,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他等了她整整半年——從她墜崖的那一刻起,他在生死未卜里等,在茫茫無蹤中等,等她從滔滔江水中被沖回來……他以為這一生都等不到了。
直到這一刻,她終於站在他面前。她離他這樣近,近得只要他伸出手,似乎就能觸碰到她的衣角。
可她,不認識他了。
所有的驚喜、震顫與盼望,被驟然激起,又倏然之間化為一盆冰水兜頭潑下,冷得刺骨。
他的唇動了動,卻終究只是緩緩閉上眼,指尖死死攥著扶手,青筋繃起,關節泛白。
而她,毫無察覺,仍站在屋裡嘮叨著:「大夫,你下手輕點兒!」
聞淵正蹲著給老嫗敷藥,聽見這話,手上沒停,只是眼角餘光掃過院中那人,又落在屋內女子身上。眉峰微挑,唇角微勾,神色間多了幾分意味不明的揶揄。
他低聲哼了一聲,心道——有意思了。
第64章 (修) 「我如今這個樣子,比……
那天沈昭扶顧長淵回屋時, 他整個人都在發抖,癱軟已久的右半身也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冷汗濕透了裡衣, 把幾人嚇得不輕。
秦戈憑著一張老實忠厚的臉,三言兩語便從村里人嘴裡打聽出了來龍去脈。
陸棠是幾個月前被江水沖至此地的。醒來時,意識清明, 身體無恙, 卻徹底失了記憶——不知姓名,不記來歷。村里人只當她是逃難途中失散的孤女, 誤入此地,便留她暫住。後來, 她遇到失了女兒、神志不清的黃阿婆,被阿婆當作亡女, 日日喚作「小花」,執意留在身邊照看。陸棠沒有拒絕,兩人便這樣相依為命,安安靜靜過了大半年。
屋內燭影搖曳, 顧長淵低垂著眼坐在床側,聽著秦戈帶回的消息,手指緩緩收緊, 望著案上的殘燭出神。燭火微動, 將他本就蒼白的面容映得愈發沉寂。許久, 才低聲開口:「她這些日子,過得可還好?」
秦戈答道:「雖說清苦, 但總歸安穩。她會打獵,力氣比村里大多數男人都大,動作利索, 眼疾手快,每趟進山都能帶回不少獵物,貼補家用,倒也不至於受苦。」
他頓了頓,又道:「只是……與旁人總歸不同。」
「哪裡不同?」 顧長淵抬眸。
秦戈回想著村里人的議論,緩聲道:「村里人都待她不薄,只是她始終與人疏離,獨來獨往,除了黃阿婆,幾乎與誰都不親近。還有……她對自己的過去似乎也並不上心,村里人偶爾提及,她也只是笑笑,不接話,也不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