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的,是一絲希望,一個可能。哪怕將性命押上,他也要自己親手來博一回。
陸棠眼睫輕顫,終是閉上了眼,長長吐出一口氣。片刻後,啞聲開口:「我會去和他談——手術什麼時候做,怎麼做……得聽我的。」
她終究還是,退讓了。
第46章 祈願 (修) 「嗯,不錯,去當和尚也……
陸棠與聞淵商議後, 將手術之期定在十日之後。
主意既定,準備工作緊鑼密鼓開始了。陸棠請聞淵為她細細講解了整個施術流程,又逐件核對、親身試用了所需器具, 然後自那日起,放下寨中事務,將全部心神傾注於術具的研製與改造之中。
她在穿刺用的銀針上增設了定衡止位之器, 針尾則以細工匠法刻出盤旋螺紋, 並配以撥柄細鈕,以精準的固定銀針刺入的角度與路徑, 亦精細的控制入針的深度和速度,從而最大限度地避免誤差與損傷。原本直柄的骨鑽也被她拆解重製, 改用絞盤與輪柄驅動,又將刀頭更換為細密弧齒, 推動時以弧輪導力,以最大程度減少切入時對顱骨的衝擊。
聞淵第一次見到陸棠準備的新奇玩意兒時,神情罕見地一頓。
他將銀針握在掌中,指腹緩緩拂過那一道道細密刻紋, 眼底慢慢的像是被什麼點亮了起來:「陸寨主這手藝,當真心細入微、毫釐不差。」
笑意自眼底慢慢浮出,他的語氣雖輕, 卻不由自主地帶上一分鄭重之意:「你這般穩手, 若不嫌棄, 何不一同上台,為我助陣?你在, 我下針都安穩些。」
陸棠卻只是搖頭,婉言謝絕了。
她望著案几上的物事,指尖微不可察地一緊——它們在她手下經歷了千錘百鍊, 可以稱得上如臂使指。只是一旦想到這些利器所向之處,將是顧長淵的頭骨,陸棠只覺得自己幾乎能感受到刀尖刺入骨板時的觸感和血流緩慢沁出時的溫度……帶起一股徹骨的寒意自脊背而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原來她也會害怕,也會有止不住手抖地時候。原來顧長淵於她,終究是不同的。
於是,她唯有將不安與恐懼,盡數傾注於工藝之中——日復一日伏案改圖、磨針、調刃,與聞淵推演術式,一絲不苟地校正每一道刻線、每一個切角。陸棠近乎苛刻地逼迫自己,以在這場註定無法回頭的孤注一擲中,將所有可能的萬一,一寸寸削平、擠碎,化作她雙手之間可控的分寸。
等到手術前夜,陸棠破天荒地走進了佛堂。
她沐浴更衣,拂盡一身塵氣,時隔多年,再度踏入這座幽寂之地。佛堂靜謐清寒,香菸裊裊,燭火微明,銅鑄的佛像端坐高台,眉目和緩,俯視芸芸眾生。
陸棠緩緩跪下,雙膝觸地的剎那,心中竟生出幾分久違的敬畏與恍惚。她閉上眼,雙手合十,額頭輕抵在手心的護身符上,一字一句將《藥師灌頂真言》誦讀了千遍,由夜深一路念到天明。
她曾以為,神佛庇佑只是世人無能為力時自我安慰的一紙幻念。等到輪到自己走到力所不及之處才真正明白,人人皆是肉體凡胎,血肉之軀有時候就是得靠這一點渺茫的希望來撐住心裡的勇氣不散的。
翌日清晨,她將那道符緩緩交到顧長淵手中,指尖緊緊覆著他的手,仿佛也將那句未出口的祈願,一併交予他手中。
所幸一切順利。
術後第三日清晨,天色微明,晨光薄薄地灑進屋裡。
陸棠後背倚靠在榻沿,懷中抱著一本臨時記錄的照護簡錄,不知何時困意終究壓過了疲憊,倚著昏黃的日光沉沉睡去了。
顧長淵便是在這一幕中,緩緩醒來的。
他靜靜的躺著,感受著自己的意識自一片混沌中緩緩歸位。他有一瞬間以為自己仍困在那無邊的黑暗裡,可,這一次不一樣了。他漸漸的察覺到光,淡淡的、模糊的,卻實實在在地透過眼瞼灑入他的世界。他心頭一震,微微睜眼,光線晃動之間,虛無的永夜仿佛被什麼悄然撕開一道裂縫,刺眼的光亮過後眼前終於次第浮現出層層不明卻確切存在的輪廓。
他……能看見了。
顧長淵尚未來及適應這份久違的明亮,耳邊便已傳來一陣細碎動靜。
是陸棠。她似乎察覺到了動靜,猛地從睡夢中驚醒,顧不得攏好凌亂的鬢髮,整個人就搖搖欲墜的撲上來,聲音帶著微微顫意:「顧長淵?你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她靠得太近,面容也太疲憊,眼圈烏青,唇色蒼白,衣襟微皺,鬢髮零亂,整個人狼狽得不像話。顧長淵看著她的模樣,一時竟有些恍然,心頭忽然泛起一陣酸脹。
不知怎麼的,他忽然想逗逗她,於是他垂了垂眸,壓下眼底翻湧的柔意,嗓音沙啞,佯作茫然:「你是……?」
屋內瞬時靜得針落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