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棠眸色一沉,並未寒暄,語氣也冷得很:「你若是來遊山玩水的,大可不必進這屋。」
聞淵一愣,隨即笑出聲,輕輕搖頭,毫不動怒。銀針在指間一收,他腳步微頓,收了漫不經心的態度,走到床榻前,目光落在顧長淵身上時,眼神中只余幾分鋒利的審視與探究。
「顧先生,」 他說,語氣乾脆利落, 「容我搭脈。」
顧長淵平穩地探出左手,指骨清瘦,經絡隱現,神情平和,只下意識微微側耳,分辨來人的動作。
聞淵指腹落在他的脈門上,閉目凝神細探。脈下有微弱滯澀之感,氣血運行不暢,似有壓迫阻滯之征。他靜默片刻,睜眼收手,又俯下身,湊近顧長淵的面龐。那是近乎無禮的距離,陸棠眉頭一皺,正欲出聲制止,便見他已迅速出手,一指撥開顧長淵眼瞼,另一手持銀針,在他眼角毫釐處輕觸試探。
顧長淵神色未動,眼睫也沒有半分顫動。
聞淵收手站直,目光緩緩掃過他右肩、右臂、右腿,最終神情微變,沉聲道:「右側肢體全癱,伴雙目失明。」他目光一轉,直視陸棠,「是左腦受了重創?」
顧長淵輕輕頷首,聲音平靜:「我記不大清……當時被重物擊中,昏迷了很久。印象中……應該是左側。」
「更具體些。」 聞淵追問,「是不是後腦?」
顧長淵短暫的陷入回憶,眉間輕蹙:「好像……是從後方襲來的。一聲悶響之後,什麼都不知道了。」
「嗯。」 聞淵低應一聲,未再多言。卻忽又俯下身來,伸手入顧長淵發間。
「得罪了。」 聞淵淡聲說著,伸手將他本就略顯鬆散的髮髻解開。青絲披落,垂在枕上。他指腹輕撫顧長淵左側頭顱,自顳骨而上,繞過耳後,一寸寸沿著頭骨輪廓探查過去。掌下細緻如風,指節時而輕敲,時而按壓。良久,他指尖頓在耳後偏上某處。
「這邊……」他低聲自語,像是找到了什麼,指節輕點在耳後斜上的一處,「這裡有微陷,骨縫邊緣有舊傷癒合之痕。」
顧長淵聞言,神情微不可察地一滯。
「從這裡受擊,方向略偏,確是從後腦偏左。」 聞淵收回手,語氣沉靜,「造成你眼盲與右側癱瘓,也就說得通了。」
他起身,目光落在顧長淵眉眼間,沉聲問道:「你現在右側完全無知覺?包括觸覺、冷熱、痛癢?」
顧長淵淡淡點頭:「基本如此。」
聞淵眼中神色微動,卻未多言。他自袖中取出紙筆,展平在矮几上,低頭疾書幾行,筆鋒細勁有力,整個人的神色也較初時沉斂了幾分。再次抬眸時,他微微挑眉,收起銀針,半步退開,目光轉向陸棠,卻又換回了最初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病灶起因一應明了,至於要不要治,便端看顧先生肯為此付出幾分代價。」
陸棠眯了眯眼,警惕道:「什麼意思?」
鬼醫輕笑,指尖隨意地敲著桌角,語調半真半假:「病根在腦。他右側癱瘓的舊傷日久難解,如今肢體萎縮變形,已是覆水難收,但這雙眼……」他停頓一下,斜睨床上之人,「尚有一線生機。只要能將淤血清除,說不定,還能讓顧先生重見天日。」
陸棠冷眼看他:「你倒是說得輕巧。」
「那當然。」 聞淵聳聳肩,神色一派輕鬆,「小醫行走江湖二十餘載,剖過的腦袋不下百個,自忖對這其中的脈絡構造比尋常郎中多看了幾眼。這等疑難之症,旁人不敢碰,我倒願意一試。」
「怎麼個 『試』法?」 顧長淵開口,語氣沉穩。
聞淵眼中笑意加深,不知哪裡摸出的摺扇「啪」地一聲,在掌心輕輕一敲:「其實尋常郎中也不是沒有法子的,解顱腦之患,所需無非是開顱探查,只是,他們摸不准癥結具體所在,刀一落,唯有聽天由命,所以不敢。而小醫不同。」 他兩指一併,微微比劃,「我大致知道血塊位置,如此只需在顱骨上開一細孔,伸入特製的中空針管,將積血緩緩引出,便可解除壓迫。」
屋內霎時一靜。
陸棠冷笑:「說到底,不過是個說法好聽些的開顱術。」
聞淵毫不避諱,攤手笑道:「不錯,終究還是要在腦子上動刀,此法儘量減小了損傷,風險卻仍是不小。且先生失明已超月余,縱使清除壓迫,雙眼是否能恢復,又能恢復到幾分仍未可知。」他頓了頓,目光閃爍,緩緩道:「只是若要治,這法子,已是最穩妥的選擇。」
陸棠眸色微沉,毫不猶豫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