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混著幾分異香——香料的辛辣、糖煎的甜氣、海味鋪子曬出的咸潮氣息,隨著南風一絲絲拂過鼻端。遠處碼頭上規律的響著木槳拍水聲,街邊小販高聲吆喝著,酒肆茶樓里時不時飄出一縷絲竹管弦,街頭巷尾人聲鼎沸。
街道兩旁,各色商鋪鱗次櫛比,綢緞鋪門口擺著描金繪銀的漆木櫃檯,櫥窗里陳列著遠海而來的珍珠、琉璃與香料。幾位戴著金環的胡商席地而坐,身後堆著毛毯與藥材,一邊操著略顯生澀的中原話招呼客人,一邊熟稔地捻著算盤報價。
前方不遠處,一名少年翻身躍上長凳,赤足穩穩踩在劍尖之上,又單手執扇,腰身彎折出驚險的弧度,引得圍觀人群齊聲叫好。有人當即拋出幾枚銅錢,「叮噹」落入瓦罐,響作一串清脆脆的節拍。
「南境的街市,果然別有一番風味。」 陸棠負手而立,目光在街道兩旁來回逡巡,語氣里透著幾分新鮮的打量與微不可察的愉悅。
「陸寨主可喜歡?」 許懷章走在她一側,笑意溫和。他今日換了身淺色錦衣,衣擺繡著海棠細紋,顯得分外清爽俊朗。
「還不錯。」 陸棠挑眉,嘴角一勾,神情自在,「比北邊熱鬧得多。」
許懷章聞言一笑,抬手指向前方一處雕欄玉砌的酒樓,道:「這家的桂花釀極好,每年花開之時,都會釀製數壇,入口清潤,回甘長久。若寨主不嫌棄,我們稍後不妨進去一嘗。」
陸棠聞言果然動了心,點頭道:「那倒可以試試。」
隨行的親衛們亦個個精神奕奕,言語間是掩不住的好奇與興奮。街頭人來人往、香氣四溢,與他們習慣的北地山林大為不同。
「這裡的姑娘比北方的愛戴花啊。」 一名親衛悄聲嘀咕道,眼神不住地朝一旁的珠花攤子瞟去——幾位南地女子正圍在那兒挑揀珠釵,鬢邊花枝輕搖,衣袂流彩,說笑間眼波流轉,眉眼溫婉動人。
「怎麼,你也想買一枝戴著?」 另一名親衛笑著揶揄,抬手拍了拍他的後背。
眾人一陣鬨笑。
許懷章也笑著回頭,開口調侃:「不如讓她們幫你們挑幾支?千里迢迢來趟南境,空著手回去可不像話。」
陸棠聞言也笑了,目光隨意一掃,視線落在攤位上那些雕琢精緻的簪釵上,隨意地拿起一支玉簪,細細摩挲了幾下。
「陸寨主若是喜歡,不妨也挑幾支。」 許懷章溫聲道。
陸棠卻只是輕巧地將簪子放回原處,漫不經心地笑了笑:「不急,等會兒再說。」
等到日暮西沉,天色漸暗,眾人踏上歸途,沿著小巷繞回住處。
走在後頭的幾名親衛並肩而行,說話的聲音壓得低低的,語氣卻頗帶點揣測與揶揄。
「你們覺不覺得——許公子好像,對咱們寨主挺上心的?」
「那還用說?今天幾乎沒離開過她身邊。」
「人也不錯啊,家世相貌都挑不出錯,辦事也利落,倒是挺般配的。」
「不過咱們寨主從來沒提過這類事,誰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可萬一許公子真有心,我們寨主也該考慮考慮了吧?」
幾人邊走邊聊,聲音混在微濕的風裡,像一串輕淺的水痕不動聲色地暈了開來。
而他們身後的院落中,顧長淵靜靜靠坐在窗邊。他手中拿著一本未翻開的書,目光卻始終落在窗外。竹影婆娑,院中無聲,只余暮光洇染。
外頭那些細碎的議論聲一字一句飄了進來,不急不緩,如雨點落湖——不重,卻漾出一圈圈看不見的漣漪。
他沉默地聽著,手指不覺間緩緩收緊了扶手。
他微微偏頭,看向天邊那一抹將沉未沉的殘陽,眸光深斂,晦暗不明。
不多時,熟悉的腳步聲從院門口傳來,鞋底踏在青磚上,落下清晰的節奏。陸棠才剛跨入廊下,便聽見顧長淵平靜的聲音從屋內傳來:「逛得可還盡興?」
她一愣,旋即笑著答道:「自然。」
說著,徑直走到他身前,隨手將一包東西往他膝上一擱,語氣輕快:「吶,給你的。」
顧長淵微微挑眉,低頭看去——那是一包絲綢包裹著的物件,輕輕打開,裡面放著一支象牙細柄的小摺扇,一隻瓷面柔潤的彩繪香爐,以及一大塊烏沉沉的香料,色澤發亮,隱隱散出一絲獨特的氣息。
他略頓了一下:「這些,都是給我的?」
「當然。」 陸棠笑道,「那老闆說了,龍涎香清心明目、安心定神,最適合你。哇,真是貴,我平生買過最奢侈的東西了。我爹要是知道怕不是要打斷我的腿。」
顧長淵眼睫微垂,盯著掌心那一抹黑亮的香料,沒吭聲。他一向不喜氣味濃重的東西,可此刻不知為何,卻並不覺得刺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