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懷章落座後,話語不多,卻顯然對陸棠極有興趣,時不時問起她小時候的經歷,也向她請教山寨的兵制。陸棠知他身份,一來出於禮數,二來見其識度不淺,也不排斥應答。兩人交談時,氣氛雖不熱烈,卻自有一股和氣。
許鎮看著兩人,眼底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隨口說道:「懷章雖比你年長几歲,但說起來,也算是你父親看著長大的。」
話一出口,桌前氣氛頓時微妙了幾分。陸棠微微一怔,旋即神色如常,端起酒杯掩去情緒,語氣輕快地轉開話題:「許伯父,南境如今局勢如何?」
許鎮嘆了口氣,搖頭道:「亂得很吶。」
他放下酒杯,語氣沉重:「李肅這幾年動作不斷,不光招兵買馬,還在沿江沿海設關立卡,吞了好幾個小幫派,連幾處老字號的通海碼頭都被收走了。嘴上說是清理稅制,其實就是把商路全往自己名下納,簡直是強盜行徑——再過幾年,南境怕是只剩他一家生意做得下去了。」
陸棠眉頭輕蹙:「那許伯父呢?」
許鎮看了她一眼,笑容帶著幾分自嘲與老練:「他的人來過不止一撥,酒送得殷勤,話說得動聽。什麼『共圖南疆太平』 、『整頓鹽道』、 『聯合海外通商』,說白了,就是想讓我們這些老船頭,把港口泊位都交出去聽他調度。」
他嗤了一聲,語氣不快:「但真要把我許家的船隊按進他那一紙節制文書里,那臨江十三泊、外海四道,還叫不叫許鎮的地盤?」
陸棠輕輕頷首,聲音低緩:「所以許伯父也一直在觀望?」
「正是。」 許鎮點點頭:「南境這地方,強手如林啊。大家真正靠的都是水上生意。誰真敢一統全局、獨吃關稅,遲早眾叛親離。偏偏李肅那人,就乘著兵勢擺明了想來這麼一手。」
陸棠微微沉吟,目光不動聲色地瞥向顧長淵。他指尖一頓,隨即緩緩開口:「李肅雖強,但他如今急著擴張,戰線拉長,未必無破綻。」
許鎮原本微倚椅背,聽至此處,眼神微微一動,身子前傾幾分,語調壓低了一線:「哦?顧先生的意思是?」
顧長淵抬眸望向許鎮,聲音平穩:「李肅雖強,破綻也在這裡。他想一統南境,首先就得打壓各地船幫。可南境不同於陸地軍鎮,水系四通八達,一處不服,他就收不穩。」
許鎮挑眉,露出幾分興味:「顧將軍的意思,是要我們聯手,依託水路與他周旋?」
顧長淵聞言微微一笑,搖頭道:「未必是聯手,但總不能讓他一口吃下南境。」
他說至此處,語氣稍緩,卻語意沉穩:「南境不缺兵,也不缺銀子,缺的是時間。只要水路不歸口、幫派不歸統,他的章法就落不下去。」
語氣頓了頓,他看向許鎮,語聲低緩,帶著一絲未明挑起的鋒意:「換句話說——只要讓他吃不下,就夠了。」
屋中一靜。
風鈴在廊外響了一聲,仿佛也驚動了許鎮的神思。他笑了笑,目光含著試探,不置可否地舉杯晃了晃:「聽著倒像一場不太正面的仗,但話倒是說得漂亮。」
他頓了頓,側頭掃了顧長淵與陸棠一眼,語氣似笑非笑:「你們啊,還真是會拿人心說事。」
顧長淵並不辯駁,只是輕輕頷首,語氣如常:「李肅若順利執掌南境,下一步,便是北進。而他真正的第一步……多半是辰國。」
說話間,陸棠也坦誠的看向許鎮:「所以,我們也肯定也是需要提前做準備嘛。」
這一次,許鎮沒有立刻回應。他低頭望著杯中酒色,沉吟片刻,終於仰頭一笑,一飲而盡,將杯子重重擱在桌上:「既然如此,那便讓我們看看,這最後究竟是誰能笑到最後!」
一頓飯吃到深夜,廳中燈火搖曳,香菸繚繞,酒意漸濃。
許鎮笑著說到:「賢侄女,你初來南境,怕還未曾好好走上一圈?懷章這幾年一直在沿岸駐守,對這地兒再熟不過了,明日不如讓他帶你四處看看,也算盡一盡地主之誼。」
坐在他身旁的許懷章立刻應聲,神情坦然,聲音爽朗:「陸寨主若不嫌棄,在下願效勞。」
陸棠略微猶豫了一瞬,隨即笑道:「行,那就有勞許公子了。」
此言一出,顧長淵握著茶杯的指尖微微一緊。杯中水色晃了晃。他沒說話,只是轉手破天荒的端起酒杯一口飲盡,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帶著幾分意味不明的涼意。
秦叔一直坐在他身側,這一幕自是瞧得分明。他忍不住眯了眯眼,側頭低聲打趣:「顧先生,酒喝得有點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