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方原本低著的腦袋,抬了起來,目光直直地看著紀襄。
他的嘴唇動了動,什麼都沒有說,跪倒在地。
謝方不怕挨打,皇帝要怎麼判,他都能受得住,只是不想父親去對著這群人道歉。
皇帝問道:「你方才說,人暈過去了?」
「回陛下,是暈過去了,但人還活著。」
紀襄回答完才反應過來,這話應該是問談貴妃的,被她搶著回答了。
她臉色微紅,抿了抿唇。
談貴妃匪夷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她印象里,紀襄是個十分溫順的女孩兒,平日裡和太后的大宮女無甚區別。怎麼突然,膽子大了不少,敢在陛下面前說話,甚至搶著回答?
不過眼下,她也顧不得多想紀襄的事,連忙解釋侄子已經暈了過去,具體說了什麼她也不知情。
「陛下,縱使謝方說的都是真的,他也實在過於粗魯,口頭上吵幾句,哪裡能動這麼重......」貴妃漸漸停住了話頭。
她疑心自己眼花了,因為她方才看見,紀襄飛快朝她做了一個端碗喝湯的動作。
紀襄當然不會在皇帝面前無憑無據指證她,只不過想看看談貴妃的反應,加之打斷她的話。
皇帝沒有注意到紀襄的動作,漫不經心問道:「被打的,是你哪個兄弟的兒子?」
「是臣妾三哥的兒子。」
「我記得你三哥,有十個兒子?」
「十一個。」
皇帝淡淡道:「倒是能生。」
談貴妃一聽皇帝的話,就知道他已經偏向了謝方。
這事若不能讓謝方付出代價,侄子事小,丟臉事大。
她還要開口,就聽紀襄輕笑了一聲,仿佛是聽了一個笑話般。
皇帝臉色微沉:「朕實在不知,你們一個兩個的為何都讓朕來管這種小事,是覺得朕很空閒?」
「是臣女思慮不周,請陛下責罰。但臣女是想著陛下必然能秉公斷定,才會冒然來請陛下做主。」
謝方一怔,立即接著紀襄的話頭說了幾句。
談貴妃這回沒忍住,狠狠瞪了紀襄一眼。
皇帝道:「這些小事,日後不准再來擾朕!謝方,你回去思過十日——此事就這樣定了。」
他警告地看了一眼談貴妃,不准她再去找謝方的麻煩。
談貴妃再心有不甘,也只好應是。
紀襄徹底鬆了口氣。她是突然想到了章太后說皇帝生母壞話後皇帝的反應,皇帝應是個孝順之人。
她著重提及孝道,應該是不會錯的。
此事皇帝既然有了論斷,三人都行禮告退了。
這時,皇帝突然出聲道:「紀氏,你留下。」
她一愣,垂著眼上前一步,等皇帝的吩咐。
紀襄腦中一片空白,她的所有勇氣都已經在剛剛幾句話里用完了。所幸得到了她想要的結果,甚至比她想的還要好上許多,但皇帝將她單獨留下來做什麼?
她的心,怦怦直跳。
皇帝走到一張書案後坐下,目光示意呆愣在原地的紀襄跟過來。
她惶恐,險些被裙角絆倒,小步走了過去。
一旁的內監燃起燭火,皇帝手指點了點書案上的奏摺,道:「你讀給朕聽。」
紀襄反應了一會兒,才訥訥道:「臣女不敢。」
「你讀便是了,」皇帝面色柔和,「你聲音不錯。」
紀襄仍是發懵,下意識應諾,拿起一本讀了起來。
起初,皇帝還時不時問她一些問題,譬如她和謝方怎麼認識的,譬如她今年多大歲數。紀襄記著自己一開始扯的慌,只說是今日偶遇的。
後來,大約是乏了,皇帝閉上了眼睛。
紀襄念的是一個地方上刺史長篇累牘的問安恭維,十分無聊,好不容易讀完,下一本竟然還是類似的話。
她慢慢念著,突然聽到了皇帝輕輕的打鼾聲。
紀襄的聲音一下子便停了下來,看向站在書案另一頭的崔內監,請示他還要不要繼續讀下去。
崔內監朝她搖了搖頭,紀襄頓時如釋重負,行了一禮後便立即走了。
她快步走出了明光殿,在殿外遠遠看見謝侯,謝方和司徒征在一棵樹下說話。
距離隔得太遠,她只能勉強認清人,看不出他們在說什麼。
紀襄掉頭就走,沒一會兒,就聽到身後有追趕的腳步聲。
不多時,司徒征就走到了她身邊。
紀襄目不斜視,即使如此,她已經從腳步聲聽出來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