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趁他低頭坐下時,從羽毛間掏出一大包東西擱在榻上:「你家裡的果子,我嘗了幾個,今年挺甜的。」
李青辭意識依舊怔愣,呆坐著沒動。
孔雀見狀皺眉,捏起一個果子砸他。
李青辭吃痛,渙散的眼神終於聚神,他垂下眼睛,看著腿上帶著一層白霜的果子,搖頭道:「這不是我家的果子,這是觀里的棠梨果。」
孔雀湊近看他:「你這是怎麼了?魂不守舍的,沒睡醒,還是有妖上你的身了?」
李青辭搖頭:「沒事,只是有些累了。」
他轉眼看向榻上的包裹,裡頭的果子青綠水靈,他咬了一口,慢慢道:「確實比之前甜,個頭也大。」
孔雀跟吃豆子一樣,不停地往嘴裡扔棠梨,含糊嗯了一聲。
李青辭問道:「你怎麼又去我家了?」
孔雀笑道:「閒著沒事,去哪不是溜達,去你家還能吃點甜果子。」
李青辭淡淡道:「薛九陵在找你,你這段時間不在,他很著急。」
孔雀漫不經心道:「我就是不想見他,才出去的。」
李青辭啃乾淨果肉,果核攥在手裡,低聲道:「有話不能好好說嗎,為什麼要這樣?」
孔雀好笑道:「當然是因為說不通。」
薛九陵心思越來越野,不服管,打坐越來越敷衍,性子怎麼都掰不回來,原本八分像,現在只剩五分。
孔雀吐出嘴裡的籽,隨意道:「樹上住著的那隻小松鼠,你還記得吧。」
李青辭點頭:「記得,皮毛泛著紅棕色,很可愛,不怕人。」
是他回京第二年來到樹上的,孔雀說它有靈氣,估計會開靈智,這隻松鼠還給他丟過榛子。
孔雀笑了一聲,眯起眼睛,神情冷冽:「被薛九陵弄死了。」
李青辭驚詫:「為什麼?」
孔雀語氣莫名,辨不出情緒:「他覺得小松鼠也是妖,覺得我是因為有了同類才忽視他。」
李青辭頓住,抿著嘴沒說話。
孔雀低下頭,捏著一顆棠梨果把玩:「薛陵不是這種人,他很好,有顆慈悲心,那時候,有個剛開靈智的狐狸很喜歡窩在房頂聽他誦經。」
語調喃喃,聽起來悵惘。
李青辭明白孔雀又陷在了回憶里,他不需要回應,只是想找個地方傾訴。
於是,李青辭放輕呼吸,刻意壓低自己的存在感。
「薛陵偶爾會摸那隻狐狸,我很嫉妒,想弄死那隻討厭的母狐狸。」
「可是,薛陵很嚴肅地訓斥我,給我講了一大堆道理,摸著我的腦袋再三叮囑,讓我不要隨意殺生。」
「我不想惹他生氣,就沒下手,不過也是因為從那以後,薛陵沒再摸過狐狸。」
「後來那隻狐狸難產,還是我施法救了她們娘倆,那天,薛陵很開心,他摸著我的腦袋一直誇我,帶著我去山裡采了很多甜果子,那時候,我就躺在他身上,等著他削好皮,把果肉餵進我嘴裡。」
「那時候,他……」
語調越來越平緩,漸漸,孔雀止聲。
薛陵不是這樣的。
他不會因為嫉妒殺生,不會敷衍打坐,不會嬌縱任性,不會光著身子跑到他屋裡,更不會跪在他腳下要舔他、要和他交歡。
薛陵不會這樣,那不是薛陵。
可是他的尾翎烙印確實落在薛九陵耳後三寸處。
為什麼會這樣?到底哪裡出了錯。
忽而,一陣冷風吹來。
李青辭眯了眯眼睛,瑟縮一下,抬頭看去,榻上已空。
他看著地上落下的一粒棠梨籽,長嘆一聲。
夜漸深,萬籟俱寂。
天冷了,出來擺攤做生意的少了一些。
路上馬車好走很多,李青辭揣著手爐,靠在車廂閉目養神,感覺沒多久,就到了家門口。
青石板上落了一層薄雪,李青辭伸手去接,感到淡淡涼意,原來已經冬天了。
他不緊不慢朝屋裡去,解下大氅擱在一旁,摁著眉心走進內室,正要掌燈。
室內倏地一亮。
燭火併未被點燃,亮起的光輝是柔和的清白色。
四個月零二十三天。
玄鱗翻身坐起,支著腿在床邊朝他招手,語氣懶懶的:「回來了,吃飯了嗎?」
一剎那。
什麼自尊、什麼難堪全都拋諸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