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李青辭攏著衣襟,感受著撲面而來的冷意,心想,這麼冷的天,玄鱗該回來抱他睡覺了。
晌午,屋外響起腳步聲。
劉正興站在門口,輕喊一聲:「少爺,老爺來信了,是寄給你的。」
「進來,信擱在桌上就行。」李青辭並未抬頭,繼續作畫。
劉正興見狀,踟躕片刻,良久,他未發一語,轉身離去。
少爺是走是留,他聽命就好,探聽再多也沒用。
李青辭作完畫,輕輕抖了抖,很快,墨跡干去。
他擰眉看了幾瞬,嘆了口氣,揉成一團擱在抽屜里。
還是不像。
他揉了揉酸軟的手腕,拿起那封信拆開,隨意掃了一眼便扔進了火爐里。
他爹讓他歸京。
突然竄起來的火焰,很快又歸於沉寂。
次日晌午。
劉正興過來詢問:「我今日進城,少爺若是要寄信,我可代勞。」
李青辭道:「我就不寫了,你添句話,就說我摔斷了腿,不良於行,已落下終生殘疾。」
劉正興聞言大驚:「什麼!少爺你這是?」
李青辭抬眼看他:「照我說的做。」
劉正興連連擺手:「不行,這不是矇騙老爺嗎,萬一被發現……不行,少爺,你不能這麼做。」
李青辭覺得好笑:「你這是頭一次騙他嗎,他寄給我的錢都花哪了,還需要我再重申嗎?」
「我的大少爺啊,話不能這麼說。」劉正興簡直有苦難言,他雖然貪污些銀錢,但是不好對帳,也沒造成什麼惡果。
可眼下,他若是說李青辭殘廢了,這後果太嚴重了,謊話也太容易揭穿。
李青辭平靜地看著他:「放心寫,不會被拆穿的。」
他爹一向功利,本就對他不喜,如今他成了一個殘廢,已是棄子,他爹更不會上心。
這時,劉正興也轉過彎來,將近十年,老爺對少爺不管不問,如今還是他寄信說少爺得重病恐有性命之憂,這才回了封信,可見老爺薄情。
若是老爺得知少爺成了癱子,那……
劉正興猶疑道:「少爺,回京城多好,你這麼做會斷了這條路,萬一將來後悔……」
「照我說的寫。」李青辭只說了這一句。
劉正興收起滿腹的話,轉身離去。
等回到房裡,劉正興拿起筆,猶豫良久。
他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紀,養老錢也攢夠了,他沒有那麼貪心。
能過這麼多年的舒坦日子,都是因為李青辭的緣故。
如果李青辭回京,他會失去源源不斷的銀子。
但,他對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多少還有一分良心。
李青辭在這裡沒有父母親族,無人照應,這都十八了,也沒人張羅婚事,若是他繼續留在鄉下,必是蹉跎一生。
思及此,劉正興沒再猶豫,提筆書寫。
說來可笑,人的良心總是那麼不合時宜。
需要時,他袖手旁觀。
不需要時,他又非要施捨一二。
因著劉正興寄信,說李青辭意外摔斷腿,不良於行暫不能返京,恐落下終生殘疾。
開了春,李青辭父親續娶的夫人高瓊枝,攜其女李巧妤歸鄉祭祖,隨行的還有一位大夫。
得知一行人已經到了家門口,李青辭滿心無奈地看著劉正興,劉正興避開他的視線,低頭不語。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高瓊枝回來本該住在正房,可他是繼子,又臨近及冠,住了多年的正房不好再叫她居住,而且他也不想折騰。
李青辭摁了摁眉心,吩咐道:「把東廂房收拾出來。」
劉正興立刻應聲:「是,我這就去。」
李青辭心裡忍不住直嘆氣,也不知道他這位繼母什麼時候回京。
家裡沒有丫鬟,秦翠英端著托盤上茶,見到這位貴氣雍容的夫人,端的一臉無措,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
李青辭見狀,走了過去,接過她手裡的托盤,低聲道:「你去備飯,少放三成鹽。」
秦翠英連聲答應,忙不迭走了。
李青辭走到高瓊枝近前奉茶:「夫人一路舟車勞頓,本該早備吃食熱湯,飯後請您上房安歇,但您沒提前寫信告知,到了家門口我才知曉,故有所怠慢。」
高瓊枝抬眼,不著痕跡地打量他,接過茶杯淺啜一口,隨即放下茶杯。
雖然李青辭語氣謙卑,言辭周到,但是話里話外都透露著指摘之意,這是說她不提前打招呼,來得太過突然。
因此,高瓊枝只淡淡嗯了一聲,並未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