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懷存那一瞬間就明白了季瑛的意思。
他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霽月光風的世家公子才穿著一身雪衣,溫文有禮,身上帶著清雅的薰香味道;而楚懷存那時候被獨自跑去不知道哪裡見朋友的師父落下,少年獨自行走於江湖之中,穿著方便結實的黑衣,褲腳處還綁著一把刀子。
既然楚懷存為了一個人,用漫長的時光把自己改變成白衣凜冽的權臣;那麼那個人就不可能忘記,初遇時眼神明亮又鋒利的少年穿著什麼樣的衣裳,劍光如何窄窄地照亮了黑衣的一角。
楚懷存聽見季瑛這麼說的時候,基本上就斷定了對方暗示他的內容。
所以他在念接下來的奏摺時,可以稱得上不動聲色。天底下大部分得知自己有皇室血脈的人,大抵都會喜不自勝,覺得這是砸在自己頭上的餡餅。皇家的血脈流在普通人的身體裡,似乎也就讓他高貴起來,例如太子,例如平王世子。但楚懷存絕對不在其列。
也就是說,他身上壓根沒有一點皇室的血脈。
他記得自己的母親和父親,他曾經有一個算得上幸福的家庭。雖然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他的記憶一點也沒有模糊。先帝或許在民間留下過什麼血脈,但他可能已經成為了街頭巷尾一張平平無奇的面孔。
而楚懷存,他一點點走到連陛下都忌憚的狼子野心的權臣的位置,可沒有半點「高貴」血統的功勞。
「這是一個謊言,」
季瑛盯著他,某些陰暗的、蜘蛛般的情緒似乎又鑽進了他的瞳孔,他把楚懷存碰了碰他手心的指尖攥緊,這才接著說,
「我知道你不是,但那又如何?楚相不知,我這些日子簡直覺得我瘋了,我一遍又一遍地想我要做的事情,只覺得這是一個最膽大妄為的瘋子才會給出的答案。但是我不後悔。」
他沉默了一瞬,又慢慢地、堅定地說:「我不後悔。」
楚懷存安撫般地「嗯」了一下,緩緩地摸了摸季瑛的頭髮。在仍舊潛藏著一點燥熱的夏夜裡,他漆黑的頭髮有一種冰涼的觸感。
這不是藺家長子應該做的事情,他們都心知肚明。篡改先帝遺詔,或者在皇室的血脈里硬生生加進一個毫無關聯的人,這件事差一點就能趕得上老皇帝弒父了。世代清名、捨身為君的藺家出不了一個做出這種決定的人,但是季瑛卻可以。
季瑛忽然低低地笑了一下。
「懷存,」
他溫和地說,「如果你沒有找到我,你知道我應該做的事情是什麼嗎?我現在滿身污名,好不容易有了鳴冤的機會,但我現在的手上已經滿是鮮血,我回不去了。我沒辦法騙自己我還是那個端端正正、身如明月的人,那麼為了藺家的名聲,我應該去死才對。我想過很多次,在我揭穿陛下以後,我唯死以報,而且必須自己去死。」